第1663章朝貢之路,多爾袞
「乞買,紮營地的位置選好瞭嗎?」
「好瞭!大酋長,就在那片河邊的臺地上。我親自看過瞭,位置高,土層硬,背風,近水又不臨水,是個絕佳的紮營地!」
「嗯。讓我看看。」
暮色垂入林海,黑龍江流著紅霞。馬哈阿骨打不多話,隻是騎著最強壯的大馬,背著最大的弓,提著最長的木桿。他策馬奔到臺地,先看瞭看大江洪澇時留下的洪水痕跡,有著明顯長草的稀疏變化。而紮營臺地的高度,比這痕跡還要高出一人多高。這個高度,哪怕變化無常的黑龍江,在夜間突然回水,也不會被淹沒,遠比那些河灣的平地安全許多。
「突!吐!」
馬哈阿骨打加速一提,戰馬就幾步飛躍,跳上瞭堅實的臺地。隨後,他探出木桿,在臺地上使勁戳瞭戳,尤其是靠近河邊的蘆葦根,確定沒有虛浮的泥地。接著,他又沿著臺地繞瞭一圈,看瞭看臺地後擋風的小土壟,能擋住濕潤的江風,讓篝火容易升起和維持。最後,他取出弓來,對著河邊射瞭一支骨箭,正好落在江水與河灘的邊緣,方便取水又不太近.直到這,阿骨打才滿意的點瞭虎頭。
「好!很好!乞買做的不錯,可以歇著瞭。兀術,你去岸邊挖水坑,沉淀泥水,等著紮營後取用。泰固恩,你去收攏馬匹,立下柵欄。祖,你和阿力兄弟來紮營,就是那種簡單好用的尖頭營帳。至於烏熊丶虎奴,讓他們兩別嘮瞭!快點過來,去伐些木頭丶樹枝來,加固營地用。」
「是!大酋長!」
隨著馬哈阿骨打的命令,一百六十多部族騎兵,頓時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由於頻繁的戰鬥與行軍磨煉,這一百多部族骨幹的組織度,已經達到瞭精銳士兵的水平。僅僅兩個多時辰後,一座規整狹小的營地,就在臺地上圍出雛形。營地的最外圍,是女真式的示警陷阱,中間則是一圈蒙古式的粗陋柵欄,內裡則是北美原住民樣式的尖頂帳篷。
「收攏馬匹,設好警哨,放出獵犬,準備過夜!」
等所有的馬匹物資都收攏起來,臭烘烘的人和馬匹窩在一起,深沉的夜色也就此降臨。遼闊的外東北林海,迎來瞭一個月光明亮的夜晚。這夜晚不適合偷襲,卻適合明著廝殺。而整片林子的動物,無論是狼丶老虎丶還是熊,都安靜瞭下來。因為,更危險的兩足野獸們,已經從東邊出現瞭。
「簌簌.簌簌簌.」
窸窸窣窣的移動聲,悄然在幽深的密林中響起。在這蠻荒的白山黑水中,兩足的野獸,才是林海中唯一的主宰。一個小部落十幾二十個生女真野人,或許在大部落面前不值一提。但這十幾個部落民,手持骨矛石矛丶木弓骨箭,就可以獵殺狼群,捕殺猛虎,甚至設下陷阱獵熊。而當成群的野人部落丶野人大部落出現後,他們行動的聲音,會讓附近的林子先是喧嘩,然後寂靜下來。他們在夜色中黑色的眼睛,尋找著火光與獵物,遠比綠油油的狼眼,要危險可怕的多。
「嗷!嗷!」
「滴!滴滴!」
月華明亮如水,幽林殺機起伏。眾人輪流睡瞭半夜,遠處的烏鴉飛起又落下,就被示警的骨哨與狗叫喚醒。
「阿骨打?怎麼瞭?」
「祖!野人們出現瞭!他們來瞭!」
「?!多少人?」
「讓我看看!那邊,再到那邊.和我們差不多,比我們多,很多!嗯,但多不瞭太多!能打過!」
月夜下,馬哈阿骨打瞧瞭片刻,像是老虎般瞇起眼睛。他取下瞭大弓,搭上瞭三根重箭,耐心又冰冷的等待著。祖瓦羅瞪大瞭眼睛,往柵欄外張望,卻隻看到影影綽綽丶層層迭迭丶狼群一樣的女真野人。而在他身後,鏗鏘的鐵甲聲丶摩擦的皮甲聲丶拉開的弓弦聲丶鐺咚的兵器聲丶警惕的馬嘶狗叫聲.各種雜亂的聲音不斷響起。此刻,習慣廝殺的王國與部族戰士們,絲毫都沒有亂。他們沉穩的拿好武器,做好瞭殺人與被殺的準備,平靜的就像吃飯喝水。
這裡的一百六十騎,都是王國與馬哈部的盟友們,在外東北廝殺過無數次的精銳戰士。他們的武裝,從甲胄到兵器,也遠比野人們要好。在明亮的月光下,一個個沉默等待的勇士,在臺地的柵欄後列陣,手中閃動著銳利的寒光。而柵欄外一箭之隔,就是成群結隊的野人部族,手持各種骨矛丶骨朵,狼群般窺伺著臺地上的群虎。雙方都有著野獸般的氣息,隻是一支是數量不多丶半脫產丶武裝起來的部族精兵,而另一支則是數量較多丶林中遊獵丶裝備粗陋的部族野人。
月光是清晰的見證,把雙方的反應照的清楚。臺地上「女真大部落」的反應,帶給野人們熟悉的危險感,就像遇到瞭北方森林中的「野蠻同族」。雙方隔著柵欄,對峙瞭足足一個時辰,才有戴著鹿角帽的部族頭人,從野人群中走出,高聲喊瞭起來。
「你們,哪裡的部族,南下?這裡,兀者,林中部的獵場!」
「我們,北海子的部族,南下!路過,你們的獵場,不搶!」
「你們有很多馬,留下來,貨物!不然,殺掉你們,做成肉乾!」
「我們有很多的戰士,能打,武器好!你們,打不過我們,砍下你們的腦袋!」
祖瓦羅瞪著眼睛,聽著馬哈部與對面兀者諸部的對話,勉強能聽懂其中的零星片語。雙方的語言明顯相近,又雜糅瞭不同來源的陌生詞匯,喊出來的語氣都非常兇狠,似乎一度要直接開打。
但很快,隨著「兀者阿骨打」丶「兀者努爾哈」丶「兀者代敏」三個名字的出現,對話雙方的語氣,又逐漸溫和起來。就像兩群不停恐嚇對方的狼群,終於找到瞭共同的部族紐帶,能夠收起獠牙,開始正常的溝通瞭。當然,這種溝通的前提,是雙方武力的均等,一方不能輕易吃掉另一方,或者吃掉的代價太大。
「馬哈部的!這是我們兀者諸部的獵場你們得留下過路的財貨才行!」
「你們要什麼?馬不可能!吃的我們自己都不夠。皮子?還是鹽?」
「皮子沒有用,太多瞭。我們要鹽!三袋鹽!」
「好,三袋鹽換過路!先祖天神起誓!」
「先祖天神起誓!」
「嗯烏熊,你披甲過去,遠遠丟三袋鹽!」
「是!大酋長!」
烏熊粗壯的身影,穿著三層甲胄,像是棕熊般走出瞭柵欄。他走出十幾步,深吸口氣,猛地大喝一聲!三袋十幾二十斤重的鹽袋,嘩的丟出一截。緊接著,阿骨打手中射出一道短矛般的重箭,深深釘入鹽袋旁邊,就像無聲而威嚇的警告。
「!」
夜幕下的野人們,發出一陣騷動,但很快被三四個聲音喝止。緊接著,就有三個野人戰士背著石錘,小心翼翼的上前,檢查起地上的鹽袋。祖瓦羅神色一動,與阿力對視一眼,確定至少有三個野人女真的兀者部落。片刻後,野人戰士們就發出驚喜的喊聲,把鹽袋帶回瞭人群中。更多高興的喊聲,也如狼嚎一樣響瞭起來。
「嗷嗷!嗷!」
獵犬的叫聲應和響起,仿佛被野人們的獸嚎所驚嚇。在這片蠻荒的林海中,哪怕是勇猛的契丹細犬,也隻是食物鏈的底層。而食物鏈頂層的人們喧嘩瞭一會,才終於有一位最頂層的酋長走瞭出來。他穿著野人中少見的破爛鐵甲,依稀能見到明軍的樣式,上面還沾著化不開的暗紅,不知倒換瞭多少手。而他忌憚又貪婪的,望瞭會柵欄後的人馬後,才高聲喊道。
「馬哈部的酋長!你們的鹽很好,是從哪裡來的?」
「是從海邊的部落交換來的!很遠很遠!」
「那你們南下,去做什麼?」
「去朝貢!去找大明皇帝朝貢!」
「?朝貢?什麼是朝貢?大明?什麼是大明?」
「大明就是南方最大的大部落!朝貢就是去見他們的大酋長,磕頭拜見送上皮毛,然後換取賞賜回來!」
「?有東西拿?直接拿?」
「不是拿,是朝貢,是朝貢貿易!」
「?大明遠嗎?我們能去嗎?」
「很遠!還要往南,走一兩個月!隻要有衛所銅印或者敕書,你們也能去!」
「什麼是衛所銅印?什麼是敕書?」
「.」
生女真酋長間的無效對答,持續瞭很久。這似乎是一個開始,是北方無盡林海中南下的野人,在朝貢的誘惑下,從生女真走向熟女真的最初。然而,對眼下的兀者諸部來說,向遠在四千多裡外的大明朝貢,還是虛無縹緲的南方傳說。很快,雙方就聊起瞭更實際的話題,比如交換更多的情報,進行更多的貿易。而這進一步交流的前提,是共同的天神見證,留下雙方靈魂的載體,真實的名字。
「對面的!我是馬哈阿骨打,馬哈魚部落的大酋長!你叫什麼?」
「我叫多爾袞!兀者諸部中的酋長,多爾袞!」
「什麼?你叫『獾』?」
「對!就是『獾』!」
月光下,精壯的部族酋長點瞭點頭,露出瞭獾一樣的牙齒,殘忍而憨厚的笑道。
「我叫兀者多爾袞,是這一帶最能打的兀者酋長,林中的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