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4章朝貢之路,福山衛
在白山黑水的女真諸部中,最常見的男人名字,就是各種林海中的動物。阿貓阿狗,阿狼阿虎,阿魚阿鷹,阿獾阿豬阿多爾袞和阿努爾哈。此刻,聽到對面酋長的名字,大馬哈魚阿骨打扯瞭扯粗辮,大笑道。
「多爾袞,你這名字好!」
「好在哪裡?」
「獾嘛,什麼都吃,擅長挖洞,小但是兇。是個耐活的!」
「哈哈!什麼都吃,好!耐活,更好!」
月夜下,兀者多爾袞咧著嘴,也哈哈大笑起來。接著,他就大笑著轉身離去,帶著一眾部落和族人,退下瞭這片對雙方都很危險的臺地。兩支狼群般的部落接觸又分開,中間留下瞭足夠安全的距離,也讓雙方能夠稍微休息睡覺。直到天亮之後,兀者多爾袞才又再次出現。隻不過這一次,他騎著馬,帶著十幾名穿著皮甲丶裹著獸皮的親信騎兵,隨時都能策馬離開。而隔著營地一箭的距離,他就放聲大喊道。
「馬哈魚!騎馬出來談!」
「談什麼?」
「談交易!」
馬哈阿骨打奔馬而出,帶著同樣數量的騎兵,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兩位酋長就在黑龍江畔相會,背後是馬哈部與兀者諸部的數百部族。初升的太陽照著外東北的蠻荒,馬哈部的一百六十騎清晰可見,兀者諸部卻隻露出瞭八十騎,還有樹林中影影綽綽丶看不清數量的戰丁。林海中的狼群永遠都會懷有防備,而生女真諸部互相間的警惕,則比狼群更甚。
「兀者獾!你想交易什麼?」
「鹽!昨晚的鹽!鐵器!馬背上背得!兵器盔甲!我看見瞭,你們有多馀的!」
「兵器盔甲不換!吃飯的傢夥,一把不換!鐵器隻能給一個,鐵鍋!還有鹽隻換吃的!」
「不換就打!」
「打就打!我來和你單打!」
「.」
林海中的生女真酋長們談起生意時,神情兇的狠,嗓門也大的要命,總像是要打仗。但能談生意,就意味著雙方實力差不多,基本打不起來瞭。
夏季的白山黑水是仁慈的,獵物漁獲都比較多,食物相對充足。而食物多瞭,就需要存儲。這時候,鹽就意味著食物的儲存,意味著能把更多的肉食,存到食物緊缺的冬天和春天。兀者多爾袞憨憨想瞭想,就爽快點頭應道。
「行!鹽換吃的!鐵鍋也換吃的!吃的,人吃的.嗯,肉乾要麼?」
「有稗子嗎?人也能吃,馬也能吃。」
「稗子和橡子,部落要留著冬天吃!這些不交易。隻有肉。新鮮的肉!熏肉乾!魚乾!」
「熏肉乾?新鮮的肉?你們剛獵到的?」
馬哈阿骨打瞪大眼睛,看著兀者多爾袞。「獾」眨瞭眨眼睛,點瞭點頭。
「嗯!之前點炊煙,誘瞭些獵物,新鮮的!.」
馬哈阿骨打明白瞭,微微蹙眉,不吭聲。野人諸部被寒潮逼著,從北海子南下,一路經歷瞭數不清的生死,從來都是有什麼吃什麼。對於這些茹毛飲血,馬哈阿骨打本來也是習慣的。但自從祖瓦羅帶來瞭大米和土豆,部落有瞭祭司主持祭祀後,他就漸漸覺得,有些獵物已經沒必要瞭。
「我們換魚乾!肉乾你們留著,自己吃!」
「行!你拿鹽,我拿魚乾!」
聞言,兀者多爾袞點頭一笑,露出發黃又發紅的磨損尖牙。他的笑容淳樸殘忍又兇狠,就像林中的「獾」。而他背後的野人騎兵,則是林中的「獾」群,什麼都吃,隻要能活。
馬哈部與兀者諸部的鹽-食物貿易,持續瞭半日。南下朝貢的隊伍,也就此補充瞭一批寶貴的食物。毫無疑問,在白山黑水的林海中,最珍貴的就是食物,最匱乏的就是補給。
就像眼下的朝貢隊伍,160個騎兵長途行軍,每人每天至少需要一斤半的幹肉,或著兩斤谷物,最好還需要2-3兩的油脂,以及10克以上的鹽。至於200多匹馬,縱然都是耐粗飼的蒙古-女真馬,每匹每天也至少需要消耗8斤乾草,或者3斤以上的谷物,又或者小半天左右的時間在林中吃草。而除瞭極少數遭遇的大部落外,想要在莽荒的林海中獲得補給,幾乎是指望不上任何其他人的。這裡連像樣的村莊都沒有,甚至可能好幾天跋涉,都都見不到一個部落。要想有食物吃,就必須花費時間進行捕獵打魚,又或者盡可能的自己攜帶。
從大元到大明,如此艱難的補給條件,讓帝國在這裡進行的任何軍事行動,都成本極度高昂,規模很難擴大。對於大規模的軍隊來說,原地籌措糧食是不可能的,任何糧食都要千裡迢迢的從遼東運輸,再乘以帝國各級的貪腐和飄沒。最後,帝國對黑龍江中下遊的任何一次軍事行動支出,都會變成一個驚人可怕的財政數字,讓朝廷的士大夫官員們暴跳如雷,最終堅決廢棄瞭奴兒幹都司。在薩爾滸之戰前,帝國對女真各部討伐的最大問題,從來都不是打不過,而是沒有錢。
「阿力,我們到哪裡瞭?」
「到福山衛瞭!你看,那座山,就是福山。那山上的寨子,就是福山衛!」
福山衛設立在永樂三年(1405年),是都指揮使一級的大衛所。而在九十多年的風雨後,曾經一兩千人的福山衛大部落,已經十去七八。這座大明巔峰時不遠數千裡,從遼東運輸磚石與工匠,所修築的大型衛所,此時已經坍塌瞭大半的建築,隻剩下斑駁而堅固的圍墻。
當祖瓦羅牽著馬,在福山下仰頭望去,就看到三百多人的福山衛部落。眼下,這個熟女真部落中所有的男女老幼,都拿著各種武器,守在著明顯寬闊的圍墻上。他們神態緊張,望著山下出現的大隊騎兵,絕無半點的喜色。很快,阿力就帶著兩個熟女真騎兵,打著哈兒蠻衛的旗幟,往福山衛的營寨靠去。
「不要放箭!咬納!咬納酋長!咬納兄弟!是我!阿力!哈兒蠻衛的酋長阿力!」
「??!」
隨著阿力的靠近和呼喊,福山衛墻頭的部落民中,冒出一個又老又禿的人影來。他穿著酋長的服飾,手裡提著一把重弓,留著熟女真的小辮。而當他探出腦袋,遠遠看清阿力的服飾丶旗幟與樣貌後,臉上頓時滿是錯愕,驚訝的長大瞭嘴巴。
「阿力?哈兒蠻衛的阿力?見鬼瞭,怎麼是你?!幾年前,你的寨子不是被野人攻破瞭嗎?你怎麼還活著?」
「對!是我,我還活著!我的部族遷到瞭北邊,過得還行.這次我們南下,是為瞭去大明朝貢,正好拉上你一起!」
「遷到瞭北邊?南下朝貢?喊我一起?」
聞言,福山衛酋長咬納的臉上,故人重逢的喜悅一閃而過。緊接著,幾乎是本能的懷疑,就浮現在瞭這個熟女真酋長的臉上。他瞇著眼睛,眺望瞭會山下的一百六十騎,看著那些留著粗長辮子丶野人裝束的「蠻子」,還有那一袋袋搭在馬背上的貨物丶糧食,以及那隱約顯露的鐵甲。很快,這位酋長臉上的懷疑,就像是丟瞭石頭的池塘,一圈圈擴散開來。
「阿力兄弟,你從哪弄來瞭這麼多騎兵好手,這麼多朝貢貨物,甚至還有披甲人?」
「天神在上!你和這些不知來頭的野咳!生女真部族混在一起,我可不敢派人出來,生怕被你殺人越貨的搶瞭,又或是破瞭寨子!」
「不是兄弟我不相信你你瞧這些騎兵的打扮!恐怕,連你也未必能做主吧?我們福山衛不願得罪北邊來的朋友,你們可以直接越過這裡南下,沒人會來攔你們!」
「要談話?行!真要談話,就請能做主的酋長過來!」
「嗖!!」
「砰!」
「!!」
福山衛酋長咬納猶自在墻頭大喊,馬哈阿骨打卻縱馬上前,直接滿弓一箭,釘在瞭福山衛的墻頭。看到這射上墻頭丶沒入半寸丶猶自震顫的重箭,酋長咬納的老臉頓時一滯,身體猛地往後一縮,滿肚子的話也憋瞭回去。好一會後,他才舉著盾牌,小心的漏出半張老臉,對墻下面披甲騎馬的「野人勇士」腆笑道。
「天神啊!這是哪一位大江庇佑的勇士?真是雄壯勇武.」
「啊!原來是蠻.北方酋長!馬哈部的酋長?」
「什麼?朵兒必河衛的都指揮使?三十年前的朵兒必河衛?怎麼可能?!這.」
「大江庇佑!請恕我不敢開門,款待南下的朋友.啊!邀請我們一起南下朝貢?這還是算瞭.」
「嗖!!」
「啊!也不是不行,一切好商量這樣吧!我讓我三兒子出來,隨你們一起南下朝貢,也做個向導,去和忽石門衛聯系。對!帶著福山衛的衛所銅印!貢品你們出?行!太好瞭!」
「阿納!你出去,跟著你阿力叔叔一起,南下去給大明皇帝朝貢!什麼?你沒朝貢過?就是磕頭丶進貢丶贊頌,討賞賜!再把賞賜活著帶回來.」
「對瞭!等見到遼東鎮守大監,一定要替福山衛問一問!大皇帝天兵什麼時候才會再來?要是不來瞭,就請在富庶的海西女真那兒,給我們劃塊地,哪怕是窮困的建州那邊也行啊!這混亂廝殺的大江下遊,我福山衛實在是呆不下去瞭,祈求大皇帝開恩,準許內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