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2章 朝貢之路,黑龍江下遊的炊煙

第1662章朝貢之路,黑龍江下遊的炊煙

弘治九年(1496年)八月下,黑龍江下遊,白山黑水間。

八月底的白山黑水,還帶著夏汛未退的濕氣。黑龍江泛著渾黃的水色,在岸邊攤開,沖淤出或深或淺的岸邊沼澤。不斷出現的回水灣,像一口口沒邊的水鏡,映照著遠處幽深的林海。大江緩流處,茂盛的蘆葦擠簇成墻,倒伏的草脊下,藏著軟泥與漂木。而大江洶湧處,奔騰的江水拍擊著石頭,水下嶙峋的礁石,能輕易摧毀大船。

「嘩~嘩~」

夏末的外東北大江湧動丶林海層迭丶沼澤密佈丶蟲蠅成群。喜怒不定的洪水丶艱難行走的小徑丶變化無常的沼澤丶隨處可見的蚊蠅,都是這片白山黑水的護身符,是它們無法被外來力量所征服的「薩滿護法神」。哪怕是大元巔峰時期的遊牧鐵騎,也無法長久踏足於白山黑水間,與這種蠻荒到極致的自然環境對抗。與之相比,大明所建立起來的羈縻-朝貢體系,反而更切合實際,對這片無盡幽深的林海,產生瞭更長久的影響力。縱然,時至今日,帝國的影響力已經飛快衰退,從這三江口外的黑龍江下遊離去。但朝貢貿易帶來的巨大好處,依然像是林中的蜂蜜一樣,吸引著遙遠的部族黑熊們,不遠數千裡跋涉前來,隻為祈求獲得帝國九牛一毛的賞賜。

「嗡嗡嗡~」

成片的蚊虻丶蠓蚋,像是飛舞的黑團,圍繞著溫暖的水窪聚散。無論是林中被捕獵的麋鹿丶兔子丶獐子丶狍子,還是捕獵的老虎丶狼丶兩足野獸,都是它們追逐叮咬的目標。好在,這些外東北林海中的蚊蟲,和它們在危險熱帶的親戚並不相同,沒有攜帶致死的疫病,更沒有那種可怕的瘧疾。但無論如何,這獵物豐盛丶漁獲充足的夏末秋初,都不是適合長途行軍的季節,而是適合部族漁獵丶儲存食物的寶貴日子。

「噠噠噠」

沉悶的馬蹄聲踏著河灘的泥沼與朽木而來,不時踩中還未腐爛的枯枝,發出樹葉摩擦的沙響。河邊飲水的狐貍豎起耳朵,警惕的望向聲音發出的北方。緊接著,在北方四足獸群繞過河灣,剛剛露頭的瞬間,它就像是飛躥的箭矢,唰得消失在蘆葦叢中。又過瞭片刻,一匹齊肩高的女真馬,踏在瞭狐貍出現的位置。而一根三四米長的長桿,就像是馬上的騎槍,從齊肩的位置探下,插瞭插狐貍的腳印,留下一個深入半尺的「槍洞」。然後,渾濁的泥水,就從槍洞中冒瞭出來。看似堅固的泥潭,也慢慢的丶深深的凹下瞭一塊,就像大地露出的「牙口」,吃人的牙口。很顯然,若是沒有發現這浮沼,連人帶馬的踏瞭上去,那麼人和馬至少會丟一個,或者全部消失。

「多博裡,圖瓦拉!都小心些!探出灘塗上的浮沼,用探路桿子在周圍標出來!至少得留下兩馬並行的安全蹄印!」

「放心吧,乞買!大夥兒都是林海中的好手,走老瞭河灘的,絕不會出錯。」

「嗯?我們是前鋒斥候,按薩滿祭司們的說法,是接瞭『軍令』的。在斥候時,你該喚我什麼?」

「呃乞買額真!」

「嗯!」

先鋒馬哈乞買騎在馬上,一手提著韁繩,另一隻手提著根探路長桿,警惕的環顧著周圍。他左側是浩蕩的黑龍江,腳下是適合行軍的河邊灘塗,右側則是幽深難行的林海。外東北的林海,是大隊人馬通行的噩夢。而河邊的灘塗,則隨著河道曲曲繞繞,不時與密林交匯又分開。先鋒馬哈乞買馬術精妙,雙腿微微夾著馬腹,雙手都能騰出來。他胯下的戰馬心意相同,隻需夾緊夾松,就能聽令轉向或向前,沿著河灘仔細斥探。

周圍偵查的部族騎兵,一共有二十人的小隊,前後放出數裡。其中三分之一在林海邊緣戒備,三分之一在前面探路,最後三分之一負責留下行路的標記。黑龍江可從來不是什麼溫順的大江,它就像脾氣暴躁丶無法馴服的黑龍,會在每年夏季的洪水後,留下無數變化的灘塗丶回水灣與暗沼,尤其是在這洪澇頻繁的下遊。若是沒有先導斥候的辛苦探路和標記,哪怕是不到兩百人的馬隊,也依然會遇到各種行路的麻煩,更不用說成千上萬的大軍瞭。成千上萬的大軍,隻能在冬天封凍時順暢行動。但那時又會有另一種可怕的自然災難,零下數十度丶能凍掉耳朵的嚴寒。

「踏踏踏」

二十人的斥候,行過狐貍的腳印,行過突然凹陷的泥沼,消失在南方又一處彎曲的凹口後。而在一刻鐘後,真正的大隊人馬,才從北方的河灣後出現。

「嘩!~」

旗幟飛揚,哈兒蠻衛酋長阿力帶著二十名熟女真騎兵,騎馬在前。他穿著一身明軍甲,扛著一桿醒目的旗槍,上面懸掛著一面紅色破舊的大明旗幟,正是哈兒蠻衛的衛所旗。作為都指揮使一級的旗幟,自然不可能有什麼「龍紋」丶「虎紋」丶「雲紋」,或者高級的動物圖案。這面衛所旗幟的形制其實很簡單,就是紅底的指揮旗,旗上書寫一個巨大的漢字「令」,代表持有者的指揮權。而旗幟的邊緣,則繡上瞭兩行字,一行是「大明」,另一行是「哈兒蠻衛都指揮使」。

「噔噔咚」

兩隊四十名身穿皮甲的部族騎兵,在阿力的兩側展開,作為中軍的外圍,警惕的沿著探出的路徑前行。負責這兩隊精銳騎兵的隊長,分別是獵馬者馬哈兀術丶射鵰手泰固恩。泰固恩手下的林中部族騎兵們,已經變瞭發飾和衣著,從蒙古人的散辮丶牧袍,變成瞭生女真的粗辮丶皮衣,然後又套上瞭皮甲。而再往後,則是馬哈阿骨打親率的二十名生女真鐵甲重騎,還有祖瓦羅率領的二十名王國鐵甲步騎。

整整四十副鐵甲騎兵,即使是簡陋拼接的部族鐵甲,也是外東北大地上令人側目的強大力量。這是大明邊境最嚴格限制流出的軍備,是朝貢貿易中最頂格的賞賜,也是限制女真蠻族武力的關鍵。實際上,從諸侯氏族遍地的和國弄到這些鐵甲,遠比從政令嚴格的大明邊鎮獲得要容易,成本低的多,用鐵也更加厚實。而這次王國南下朝貢的隊伍,不是湊不出更多的鐵甲,而是不敢帶多,生怕引起朝廷的註意和懷疑。

當然,在平日的行軍裡,甲騎們並不會一直把鐵甲穿在身上。他們會把鐵甲放在身後牽引的馱馬上,馱馬上還有備用的箭矢武器丶消耗的肉乾谷物丶交易的鹽巴鐵器,以及進貢給皇帝的貂皮丶水獺皮丶白狐皮丶人參丶鹿茸丶熊膽丶淡水珍珠丶魚皮衣,都是外東北的部族特產。除此之外,還有最值錢的丶隱藏最深的三層皮袋,巴掌大小的一隻,裡面裝瞭二十斤砸碎的「金砂」,價值兩千兩白銀!

「呦!呦!~~」

飛鷹被「大隊」的人馬驚醒,發出警惕的鳴叫,飛往更遼闊的北方。在這一百騎中軍的後方,還有兩個小隊,四十名皮甲騎兵的後衛。負責後衛的兩個隊長,則是烏熊與虎奴。這兩個最能打女真隊長文盲程度相同,一樣能吃,性格也契合的很。而把他們放在最後,就像把「熊」和「虎」的猛獸,放在最能警告「敵人」的位置,讓沿途野獸一樣丶窺伺跟蹤的生女真部族,心生忌憚,不敢動手。

至於那些結寨自守,打著衛所旗幟的熟女真部族,在這黑龍大江的下遊,並不會是這隊人馬的敵人,反而是隨時可能加入的盟友。在這個時節,一百六十名女真部族騎兵南下,又打著大明衛所的旗幟,毫無疑問,是去大明遼東朝貢的隊伍。黑龍江下遊的熟女真諸部,都對南下大明的朝貢翹首以待,隻是被艱難的路途所阻隔。而眼下三年一朝丶獲得賞賜的時節終於到瞭!哪怕朝貢的部族要發生內訌,那也得在開原朝貢完,領完財物賞賜回去之後。至於現在,則正是各部一起南下遼東丶同舟共濟丶朝貢發財的時候。

「祖!遠處東南的林子裡,有炊煙!一二三七道,很多炊煙!」

馬哈阿骨打騎著馬,突然瞇起眼睛,手也摸向瞭背後的弓箭。而聽到這簡短的一句,祖瓦羅怔瞭怔,望向東南的方向,確實發現瞭幾道隱約的炊煙。

「炊煙?竟然有部族主動暴露位置?阿力,這一帶你最熟,附近有堅固的衛所嗎?又或者,這是個誘餌?」

祖瓦羅皺起眉頭,把最熟悉地形的阿力喚到身邊。而阿力在馬背上站起,眺望瞭好一會,才肯定的推斷道。

「這是我們的第一段行程,從出發的奴兒幹都司,到南邊的三江口,全程大概是兩千裡,得走一個多月。而我們從奴兒幹南下,行瞭十來天。為瞭保持隨時作戰的馬力和人力,每天隻走六十裡,也就是走出六七百裡,大約走出瞭三分之一。前兩天,才過瞭我哈兒蠻衛.所以,這裡肯定是卜魯兀衛的地界!但前些年,卜魯兀衛已經被兀者蠻子.咳,林中生女真們聯手攻破瞭。整個衛所已經不復存在,衛所的銅印,也不知被哪支生女真部族搶走瞭。而除瞭卜魯兀衛外,這片相對平坦的林地中,已經沒有規模足夠大的熟女真部落瞭!在那些一股股南下的蠻子面前,沒有合適的地形,根本守不住寨子,更守不住稗田,沒有食物維持人口」

「所以,升起炊煙的,不會是熟女真衛所,而是不知道哪支生女真的部落。而敢在這片生女真部族劫掠不斷,無數部落互相廝殺的林海裡,大大咧咧的升起炊煙這恐怕是一支規模很大的生女真部落!至少是兩三百人規模的,才敢這樣。說不定,這也是他們捕獵的手段,引誘小部落前去查看,從而補充食物與人丁」

「嗯。確實很有可能!阿骨打,你覺得呢?」

「祖!不管東南邊那裡,是熟女真還是生女真,是炊煙還是其他什麼.我們都不要去理會,眼下不是捉丁的時候!這片大江下遊,很不安穩,到處是劫掠的部族。我看,我們今晚選個安全的臺地,早些紮營,把人馬都聚攏好。崗哨也多設些,睡覺都不要卸甲!」

「好!主神庇佑,你是大酋長,你說瞭算!」

黑龍江畔,祖瓦羅鄭重點頭,馬哈阿骨打露出一個憨厚而兇狠的笑。遠處的鳥群在林間起起落落,白山黑水間的殺機聚聚散散。誰都不清楚,在漫長的朝貢之路中,會遇到什麼。但無論遇到什麼,在這片無盡野蠻的林海中,能安然度過這一切的依仗,唯有手中的骨朵丶背後的滿弓丶身上的甲胄,還有胯下沖鋒的戰馬而已!

貓貓探頭,探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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