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冬陽透著股有氣無力的慘白，曲子濯斜倚在臨窗那張螺鈿人物山水小平幾旁，著一襲粉藍色雲鶴紋棉質窄袖長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螺鈿小幾上冰冷的山水紋路，那點細膩的凸起硌著指腹，帶來一絲微弱的真實感。
鶯鶯輕手輕腳地走進殿內，見她這副模樣，不禁嘆瞭口氣。
“主子……您又沒去椒房殿請安……”
曲子濯閉著眼，語氣裡滿是不耐。
“本主身子不適，不便見駕。”
她睜開眼，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因眼尾的上挑而顯得格外凌厲。
“本主不去請安，皇後還會怪罪不成？”
冬日本就難熬，上旬又因幾句口角，遭那虞惠章罰跪瞭一通，即便後來皇上路過免瞭剩下的，可她實在膝蓋酸脹、心裡窩火，更不想去賀那些寵妃的新喜。
腳步聲輕輕響起，是玉湘下學回來瞭。
“給娘親請安。”
少女的聲音清潤溫和，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她穿著那身粉紫銀線繡的宮裝，襯得小臉愈發白皙明凈，眉眼間承襲瞭她的幾分英氣輪廓，卻又被一股子天生的溫婉柔化瞭，顯得秀潤平和。
曲子濯心中的煩悶感頓時消散瞭幾分，目光在女兒身上逡巡一圈。
嗯，氣度是好的，不顯山露水，有皇傢公主的體面。
“起來吧，今日都學瞭些什麼？”
玉湘起身，順勢在曲子濯身旁的圓凳上坐下，鶯鶯很有眼色地送上一盞溫熱的羊乳茶。
“回娘親，上午是《女論語》，講瞭‘貞順’篇；下午習瞭琴，先生新教瞭一段《梅花三弄》的指法。”
曲子濯“唔”瞭一聲，端起茶盞輕啜一口，滋味果然比方才順口多瞭。
她想起瞭自己當年學奚琴，那股子不顧一切的狠勁，硬是把漠北蒼涼的調子彈出瞭金戈鐵馬的氣勢。湘兒的琴……總是太過規矩，少瞭點她想要的那種“勁兒”。
“可淘氣瞭？先生可有訓誡？”
玉湘乖巧地搖搖頭，唇邊掛著一絲恬淡的笑意。
“不曾淘氣。先生隻誇沈伴讀指法領悟得快。”
她頓瞭頓，似乎想起什麼。
“隻是……課間歇息時，沈伴讀見七皇妹的新貢絨花別致，言語間……似有些酸意。”
曲子濯冷哼一聲，眉頭皺得更緊瞭。
“沈語琦？”
青州刺史傢的丫頭，眼皮子忒淺！
“哼，小小年紀，倒學得一身拈酸吃醋的小傢子氣！”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聲音拔高瞭幾分，帶著慣有的直接和強勢，對侍立在旁的嬤嬤吩咐道。
“聽著，那沈傢丫頭心性不大好，一股子市井婦人的做派！讓咱們湘兒離她遠些，日常相處點到即止即可，莫要沾染瞭那等上不得臺面的習氣！沒得污瞭公主的身份！”
玉湘似乎習慣瞭母親的這種態度，隻是安靜地聽著，並未反駁，臉上依舊維持著那抹溫婉的笑意。
午膳用瞭些燉得軟爛的羊肉，又喝瞭幾口參湯，此刻曲子濯隻覺得胃裡有些發膩，身上也燥燥的，忽然想起夏日裡那碗清甜解暑的綠豆水。
冬日裡雖不暑熱，但這股子燥意和午膳的油膩，用綠豆水來下下火倒是正好。
“鶯鶯。”
她略有些不耐地揮瞭揮手。
“去禦膳房要碗溫熱的綠豆水來，少放糖。”
鶯鶯忙應聲退下，片刻後便取來瞭曲子濯要的綠豆水，還細心地加瞭一小碟紫薯山藥糕，放在一旁的小幾上。
曲子濯端起那碗綠豆水，小口小口地喝著。綠豆水煮得恰到好處，帶著淡淡的甜味，既解瞭膩，又不至於太過寒涼。她舒心地瞇瞭瞇眼。
玉湘靜靜地坐在一旁，陪著母親閑聊。偶爾用小銀簽子挑一兩塊紫薯山藥糕入口，細膩的糕點帶著紫薯特有的清甜，入口即化，配上溫熱的綠豆水，最是舒爽愜意不過。
亥時，沐浴的水汽早已散盡，曲子濯隻著一身柔軟的素色寢衣，坐在妝臺前。
鶯鶯捧著梳篦，小心翼翼地給她梳著長發，動作極盡輕柔，生怕扯痛瞭她，發絲間的香氣因久經熱水而愈發濃鬱。
這個過程對曲子濯來說，也是一種負擔。常年體弱帶來的精力不濟，讓她對任何需要耗費心神的事情都感到厭倦。
她閉著眼，任由鶯鶯服侍，白日裡強行支撐的強勢外殼一點點剝落，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刻在眉宇間。
那點眉心的朱砂痣，在昏黃的燭光下，像一滴凝固的、孤零零的血珠，襯得她蒼白的臉頰愈發沒有生氣。
鶯鶯見她如此，輕聲道。
“主子，安神湯溫好瞭，您用一點？”
曲子濯閉著眼，隨意地擺瞭擺手。
“不急。吹瞭燈，再端來吧。”
燈燭被吹滅，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曲子濯隻著輕薄的寢衣，側臥在寬大的拔步床上，鶯鶯仔細地為她掖好被角。膝蓋的舊傷處隱隱作痛，她下意識地將自己裹得更緊，蜷縮起來。
殿內靜極瞭，隻有香爐中偶爾傳來輕微的“噼啪”聲。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瞭那座漠北小城，傢中的宅邸坐落在城北最寬闊的大街旁，是氣派的五進三出大宅。閉上眼，努力想尋一絲睡意，卻隻覺得思緒紛亂。
皇帝的臉、玉湘溫順卻不夠像她的眉眼、虞惠章那居高臨下的眼神、還有那遙遠的漠北風沙……各種畫面在腦海中交織。
入睡，對她而言，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