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的昭陽殿暖閣,燭火已調暗瞭幾分,隻餘下床邊一盞嵌貝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行宵小小的身子蜷在錦被裡,呼吸均勻綿長,白日裡那雙靈動的眼睛此刻安靜地闔著,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趙楓坐在床沿,指尖輕柔地拂過他額前細軟的碎發,確認他已睡熟,這才緩緩起身。
琰瑤靜靜立在暖閣門邊,見趙楓出來,輕手輕腳地掩上殿門。
趙楓並未立刻安寢,隻是靜靜地坐在寢殿的圈椅中,目光落在跳躍的燭火上,思緒卻已飄遠。
皇後此時有孕,無疑是穩固中宮、震懾四方的強心劑。這看似祥瑞的喜訊,背後牽動著多少人的心思?
趙楓的心頭籠上一層薄霧般的憂慮。她所求不多,隻願這變動莫要打破現有的安寧,莫要波及她的孩子們。
皇後娘娘素來公允,但願……這份公允能庇護她的行煦、玉念、玉瑞,還有這榻上酣眠的小行宵。
想到孩子們,她的目光不由又柔和瞭幾分。隻是……思緒不由得又轉向瞭長子行煦,煦兒府上……趙楓無聲地嘆瞭口氣。
錦雨那孩子,性子清冷,又有幾分才名,與煦兒本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如今卻因那江氏母子……她想起兒媳清冷眉宇間偶爾掠過的鬱色,心中便是一陣揪緊。
江紅纖……那女子心機頗深,仗著誕下庶長子君晗、庶次子君致,又精通些媚上的手段,在煦兒府中攪動風雲。煦兒性情寬仁,有時甚至過於優柔,面對江氏的曲意逢迎和哭訴,難免心軟。
錦雨雖有智計,卻礙於身份和性情,不願也不屑與那等姬妾多做糾纏,反倒讓江氏氣焰更盛。
趙楓深知,這內宅不寧,於煦兒的前程、於整個昭陽殿一系的安穩,都是隱患。她雖為母親,卻也不能過分插手皇子府邸之事,隻能借著煦兒入宮請安時,旁敲側擊地提點幾句,或是多賞賜些東西給錦雨和嘉婉,以示安撫和看重。
“娘娘。”
琰瑤的聲音在屏風外輕輕響起,帶著一貫的沉穩。
“藥快涼瞭,您該服瞭。程太醫叮囑過,這安神補氣的方子,睡前服下效果最佳。”
趙楓回過神,溫聲道。
“知道瞭。”
她端起藥碗,不再猶豫,將那濃黑的、帶著苦味的藥汁一飲而盡。苦澀瞬間彌漫口腔,她微微蹙眉,卻強忍著沒有出聲。
琰瑤立侍左右,見趙楓眉頭微蹙,心知這藥汁又苦瞭主子,忙道。
“娘娘,奴婢已經預備瞭蜜餞和清茶。”
她說著,躬身奉上一個鎏金小托盤,上面擺放著幾顆晶瑩剔透的蜜餞和一小盅溫熱的清茶。
趙楓拈起一顆梅子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稍稍沖淡瞭苦澀。她看著琰瑤,這個陪伴她多年的心腹,眼神中流露出幾分依賴。
“瑤兒,今日……椒房殿那邊,皇後娘娘的氣色看著倒還好。”
琰瑤會意,低聲道。
“是。皇後娘娘鳳體康泰,精神也足。”
“嗯。”
趙楓輕輕應瞭一聲。
“樹欲靜而風不止。咱們昭陽殿,隻求安穩。煦兒府裡……你明日挑幾匹上用的雲錦和兩件精巧的玉器,送去給錦雨和嘉婉。就說是本宮瞧著顏色好,給她們添些春日的新意。”
“是,奴婢記下瞭。”
琰瑤應道,眼中帶著瞭然。這是夫人對兒媳和孫女無聲的支持。
朱雀殿內,午膳的香氣已悄然散去,隻餘下殿角香爐裡一縷都夷香的餘韻,與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白肉胡餅的麥香。
那餅子是並州傢鄉的風味,禦膳房按她的方子改良過,面皮酥脆,夾著薄切的白肉,帶著點塞北的粗獷,卻也熨帖著她這離鄉多年的腸胃。
虞惠章略用瞭些,配著幾片蘸瞭紫蘇醋的魚膾,算是盡瞭興。
膳後,她習慣性地踱到南窗下的軟榻邊,卓歌早已備好瞭柔軟的引枕,虞惠章倚靠上去,動作間帶起一陣細微的墨香。
她側瞭側頭,臉頰輕輕貼瞭貼枕下那塊微涼的硬物,那是潤兒前些日子親手刻的一方小硯臺,青石質地,刻工尚顯稚嫩,卻棱角分明。
虞惠章眉眼舒展開,疲憊與心憂皆隨著那方硯臺的觸感漸漸消散,隻覺心頭一片安穩。
華燈初上,玉璐的乳母韓氏抱著襁褓,恭敬地立在榻前。
小公主剛沐浴過,裹在柔軟的錦緞裡,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轉動著,小嘴咿咿呀呀,精力十足,全然不似要入睡的模樣。
虞惠章接過孩子,柔聲笑道。
“怎麼這麼精神?倒和你哥哥完全兩樣。”
韓氏恭敬地回道。
“回娘娘,公主殿下白日裡睡得多,晚膳後又精神瞭。”
虞惠章輕輕點頭,將襁褓攏得更緊瞭些。
玉璐似乎很喜歡母親的懷抱,小胖手抓著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著,粉嫩的小臉蛋貼上細滑的絲綢,舒服地瞇起眼。
虞惠章低頭看著女兒,忍不住抬手輕點她的鼻尖,笑意從眼角眉梢流露而出。
“娘娘,公主今日的奶水已驗過,按您的吩咐,奶娘用的膳食、飲水皆由小廚房單做,奴婢親眼看著。”
卓歌在一旁低聲道,手中托著一隻溫潤的白玉小碗,裡面盛著剛溫好的乳汁。
喂飽瞭女兒,哄睡才是重頭戲,玉璐精神頭足,在她懷裡扭來扭去,咿咿呀呀地“說話”。
虞惠章便抱著她在寢殿內輕輕踱步,哼著記憶裡並州老傢模糊的搖籃曲調子,間或夾雜著幾句溫柔的江南小調。她走得極慢,極穩,手臂微微搖晃,營造出一種令人安心的律動。
卓歌和乳母遠遠站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不知過瞭多久,懷裡那小小人兒扭動的幅度漸漸小瞭,咿呀聲變成瞭均勻的呼吸,長長的睫毛終於覆瞭下來,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
虞惠章又抱著她踱瞭幾圈,確認女兒已完全熟睡,才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入早已鋪好柔軟錦褥的搖籃中。她俯下身,在女兒散發著奶香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極輕的吻,又仔細掖好被角,這才直起身,長長地、無聲地舒瞭一口氣。
卓歌立刻上前,熟練地用剪子挑滅殿內值夜的幾盞燭火,隻餘墻角那盞水光菡萏蓮瓣宮燈。
溫柔的光暈灑在虞惠章身上,在周圍投下柔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