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熱,德儀殿也換上瞭輕薄的紗帳,窗牖大開,微風拂過,紗帳輕揚,帶著些許涼意。
正殿內熏華香氤氳,卻不見一個侍立的宮人,唯有一隻紅羽金冠的雀鳥立在金絲楠木架上,撲棱著翅膀,歪頭看著來人。
顧明寧的目光落在殿中那隻突兀出現的雀鳥身上。
這雀兒……非是宮中常見品種,如此鮮艷奪目,出現在她這素來清凈的德儀殿,透著幾分不合時宜的詭異。
“母妃?”
行川的聲音將她飄遠的思緒拉回。
他顯然也註意到瞭那隻雀鳥,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被方才未盡的煩亂心事占據。走到母妃榻前的繡墩旁坐下,並未立即開口。
顧明寧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兒子略顯蒼白的臉上,聲音放得更緩。
“川兒,方才說起的傳言……現在隻有你我母子二人。你既已開口,便不必再有所顧忌。無論聽到什麼,說出來,母妃與你一同參詳。”
她頓瞭頓。
“這宮裡的風,向來能平地起浪,也能卷起沉沙。是風是浪,是沙是石,總要看清瞭才好應對。”
行川下定瞭決心,抬起頭,目光避開那隻歪頭打量的雀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驚魂甫定後的急促。
“母妃,兒臣……兒臣昨夜在九州清宴西側的假山石後……並非有意偷聽,隻是……隻是恰巧路過。”
“是……是一個面生的宮女,在和……和一個內侍說話。聲音很低,但兒臣離得近,隱約聽見……”
他停頓瞭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也似乎在回想那令人心驚的內容。
“他們提到雲謝舊事……還說……說‘當年那位貴嬪娘娘死得不明不白’……證據……證人……都被處置幹凈,如今有人想舊事重提,怕是會掀起大浪……”
顧明寧的眉心幾不可察地蹙瞭一下。
“那宮女還說……謝少使彼時似乎也與那雲氏有些牽扯,雖不能確定是否參與,但總歸……是個知情人……”
“兒臣……兒臣怕被發現,便一直在原地未動,聽到瞭最後……”
顧明寧面上依舊維持著慣常的平靜,隻是眼神驟然變得深邃。
她看著行川,清晰地感受到兒子傳遞過來的那份不安。他雖性子內斂,但畢竟年少,驟然聽到這等涉及高位妃嬪死因的宮闈秘辛,怎能不驚懼?
至於徐絡,她也曾調查過是否與皇後派系中人有關,也猜測過是否為聽聞族中謀逆坐實,故而驚懼,最後還是未有確定,畢竟徐絡心中不平已久,明裡暗裡瞞瞭自己不少事。
行川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聲音卻還是有些發顫。
“兒臣……兒臣覺得,母妃……母妃應當知曉此事。”
“川兒,你做得很好。”
顧明寧聲音輕柔。
“你能及時告知母妃,便是對的。這等捕風捉影、語焉不詳的閑話,在宮裡比比皆是。多半是些心懷叵測之人,借陳年舊事興風作浪罷瞭。”
她伸手,輕輕撫平兒子因緊張而微蹙的眉頭,眼神卻掃過那隻仍在架上、仿佛聽得懂人言般歪頭聆聽的紅羽雀鳥。
“記住母妃方才的話:最忌自亂陣腳。你聽到的,不過是下人的幾句私語,真假難辨,更無憑據。若因這幾句話便疑神疑鬼,寢食難安,甚至影響到自己的學業和心境,那才是中瞭他人下懷。”
顧明寧的聲音帶著一種閱盡世事的冷冽。
“雲氏舊事,自有其因果。”
行川心中的慌亂漸漸平息下來。母妃的智慧和堅韌,是他在這深宮中最堅實的依靠,用力點瞭點頭。
“兒臣明白瞭。兒臣……不會再為此事煩擾。”
嗯。”
顧明寧微微頷首,目光再次不經意地掠過那隻雀鳥,心中疑竇叢生。
這鳥兒出現得太過巧合。
“你今日也累瞭,先回殿歇息,將心緒平復下來。琴藝之事不必掛懷,心靜自然弦清。至於這身夾襖……”
她頓瞭頓。
“春妍找料子還需些時候,你先回去換身輕便的。”
行川起身,深深一揖。
“兒臣告退。”
轉身離去前,猶豫瞭一下,低聲道。
“母妃,您也保重身體。”
看著兒子挺拔卻仍帶著少年單薄的背影消失在殿門處,顧明寧臉上的平靜瞬間褪去,隻餘下一片凝重。
她並未立刻喚人,而是獨自坐在榻上,任由殿內寂靜蔓延,隻有雀鳥偶爾撲棱翅膀的輕微聲響。
春妍送行川出殿,回來時隻見娘娘靠在榻上,若有所思地看著那隻雀鳥,便也沒有出聲打擾,靜靜地站在一旁候著。
許久之後,顧明寧才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得近乎飄渺。
“去查查,這雀兒,是從何處飛入德儀殿的。還有……”
她微微側首,看向春妍,眼底深處是洞悉一切的瞭然與戒備。
“給本宮留意麟趾宮與靜思園的動靜,尤其是……謝少使。”
春妍愣瞭愣,隨即心中一震。夫人向來謹慎,宮中無事尚且會查得更細,如今這般交代,必是有事發生。
“是,夫人,奴婢這就去辦。”
盛夏時節,暑熱難耐,然而樹蔭下涼快,葉子沙沙的聲音也格外催眠,尤其是晌午前後,鳥兒都躲進茂密的樹冠中睡午覺,蟬鳴聲陣陣。
正午時分,春禧殿後殿小院的廊下,趴在石桌上睡午覺的虞惠章渾然不覺周遭的聲音,身上那件米白色帶綠邊的漂亮衣裳,被風輕輕吹著,衣角一動一動。
行墡挨著母妃,能聞到她頭發上那股好聞的花香,還有一點點上午記賬本時沾上的墨汁味道。
卓歌帶著宮女們在另一邊候著,看到小殿下抱著個小枕頭,慢吞吞地走過來,在母妃身邊找瞭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忍不住輕輕笑瞭笑。
行墡想要像母妃一樣打個盹兒,但腦袋一沾上枕頭,就立刻進入瞭夢鄉,手還緊緊抱著自己的小枕頭。
卓歌和宮女們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給小殿下蓋上薄毯子,又為芝妃娘娘添瞭些冰塊在扇葉上。
虞惠章被細微的動靜吵醒,睜開眼,看到卓歌站在身邊,伸瞭個懶腰,輕聲說。
“今兒中午倒是睡得沉……潤兒呢?”
卓歌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
“回娘娘,八殿下在您身邊睡著瞭。”
虞惠章笑瞭笑,溫柔地看向兒子,眼神裡滿是疼愛,輕輕拍著孩子的背,柔聲道。
“潤兒真是越來越粘母妃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