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丹恂靜靜地聽著琴聲,思緒飄遠。
三十年前,先帝帶兵攻破漠北,將那片廣闊的土地納入大昱的版圖,也讓持續百年的刀戈以對化為平靜,而他的責任,便是讓這片土地上的百姓緊密融入大昱的治理。
母後不喜異族,是那片土地曾讓她的夫君不止一次遠奔千裡,甚至迷路於狡詐多變的荒漠之中,險些拋下當時膝下無子的她一人面對偌大的天地。
但,排斥永遠不是他的父皇征戰多年、開拓三州的初衷,這隻會讓大昱被埋下暗中潰爛的傷口。
曲子濯偷覷著帝王神色,見他眉頭舒展,心中稍安。
“這曲調......”
陸丹恂突然開口。
“可是《風入松》的變奏?”
玉湘指尖一頓,琴音微滯。
“回父皇,是外祖父教兒臣將漠北民謠與中原古調相融......”
“倒有幾分巧意。”
陸丹恂頷首,目光掃過女兒腰間叮咚作響的銅鈴,心知曲子濯幾番欲言又止的神情,定是有事要稟。
“你外祖傢近日可有書信?”
玉湘微怔,目光掠過一旁侍立的曲子濯,眼中帶著幾分詢問之意,卻見娘親眼觀鼻鼻觀口,垂首默不作聲。
“回父皇,有。”
“哦?”
陸丹恂挑眉,略帶玩味地看向曲子濯。
“何事?”
曲子濯呼吸一滯,跪下。
“傢父上月來信,說夷洲今年風調雨順,新修的梯田收成翻瞭一番。”
陸丹恂微微頷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那便好,夷洲作為大昱最南端的州郡,能有如此成績,是曲愛卿的功勞。”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曲子濯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垂眸道。
“傢父在奏章中詳細稟報瞭夷洲近況,隻是......”
她恰到好處地停頓。
“隻是不知皇上可曾過目?”
殿中忽然安靜下來,連窗外的風聲都似乎停滯。
陸丹恂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曲子濯感到後背滲出冷汗。
“朕記得那份奏章。”
良久,他淡淡道。
“黎尚說其中有些數據需要核實。”
曲子濯心頭一沉。
黎尚,正是黎琬琬的父親,尚書令大人。她早該想到,父親那份詳實的奏章怎會無緣無故石沉大海。
“皇上,傢父做事向來謹慎,那份奏章中所有數據,皆有據可查......”
她咬瞭咬唇,跪直瞭些,卻見皇帝已經起身。
“湘兒,明日去紫宸殿為朕再彈一曲。”
陸丹恂摸瞭摸女兒的發頂,轉身離去,玄色龍袍在春日陽光下泛著冷光。
曲子濯跪坐在地上,看著皇帝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
她不明白為何皇上會突然轉移話題,也不明白父親那份奏章為何會被壓下。許久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
玉湘看著母親難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輕輕拽瞭拽她的袖子,聲音裡帶著幾分擔憂。
“娘親……”
“沒事。”
曲子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心中卻已翻江倒海。她必須盡快給父親送信,告訴他朝中有人作梗。
玉湘看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她張瞭張口,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默默地將琴收好。
夜幕降臨,攬月閣內燭火搖曳。曲子濯坐在桌前,手中握著毛筆,面前攤開一張素箋,卻久久無法落筆。
寫信這種事對她來說本就困難,何況是要向父親解釋朝中的復雜局勢。她咬著筆桿,思索著該如何措辭,才能既讓父親明白她的意思,又不會惹人懷疑。
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劉言宜的肚子越發大瞭,行動也有些不便。
她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一草一木,心中默默估算著時間。
秀兒在一旁整理著書架,突然想起什麼,笑著對她說。
“主子,您還記得嗎?從前在資中時,您最愛在春日裡賞花瞭。”
劉言宜笑瞭笑,目光柔和地望向窗外。
“是啊,春日裡百花爭艷,萬物復蘇,最是讓人心情愉悅。”
秀兒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本詩集。
“主子,這是您從前最喜歡看的《玉臺新詠》,您要不要再翻翻?”
劉言宜接過詩集,輕輕撫摸著封面上的書名。
太監小議子匆匆進來,跪地稟報。
“主子,蘭臺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劉大人今日又去瞭梨園。”
劉言宜聞言,手微微一頓,翻書的動作也停瞭下來。
“你說什麼?”
她抬眸看向小議子,聲音微顫。
“今日?又去瞭?”
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瞭。
秀兒也聽明白瞭,驚呼出聲。
“劉大人今日又去瞭梨園?”
蘭臺書佐劉佐剛近半月來每日必往梨園,甚至有幾次到瞭晚膳時分都還在園中賞花,她原以為是劉大人對牡丹情有獨鐘,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
劉言宜緊緊攥著手中的詩集,兄長劉佐剛是她費盡心思才安排進蘭臺的,本指望他能安安分分做個書佐,將來或許能謀個更好的前程。
可自從上月他在梨園看瞭那出《木濤傳》後,便頻頻出入梨園,與那男旦俞宗交從甚密。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瞭,兄長劉佐剛,那個從小隻會埋頭讀書的呆子,如今竟成瞭梨園的常客。
劉言宜氣得胸悶,腹中胎兒也似有所感,踢瞭她一下,她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
秀兒連忙扶住她,面色焦急。
“主子,您沒事吧?要不要叫太醫來看看?”
劉言宜捂著肚子,緩緩坐下,努力平復心緒。
“可知道他們說瞭些什麼?”
小議子搖搖頭。
“梨園的人嘴緊得很,隻說劉大人每次去都帶著詩稿,與俞大傢討論詞曲。”
劉言宜閉瞭閉眼。
她想起半月前第一次聽說此事時,還隻當是兄長對戲曲突然有瞭興趣。畢竟那出《木濤傳》講述的是名士木濤與優伶的知己之情,文辭雅致,兄長一向喜愛這類故事。
但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
“備轎,本主要去梨園。”
她突然站起身,腹部沉甸甸的重量讓她不得不扶住桌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