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野心

畫血祭陣法,接引邪神復生。

這個要求,一般正經陣師是不可能答應的。

墨畫也想著,再「裝模作樣」地拒絕一下,但見到屠先生那雙,冰冷殘忍,

而且顯然沒什麼耐心的眼眸,墨畫也就不再推脫,老老實實點瞭點頭。

屠先生拂袖,血色陣紋顯現,解瞭血肉監牢,道瞭一聲「隨我來」,便走在瞭前面。

墨畫便亦步亦趨,跟在屠先生身後。

兩人一同向血肉迷宮深處走去。

一路上,血肉掙獰,白骨森森,迷宮重疊,氣氛壓抑而閉塞。

墨畫盡管已經熟得不能再熟瞭,但還是認認真真,表現出瞭陌生,緊張且畏怯的模樣。

同時,他也在心中,默默記著屠先生的路線。

屠先生心事重重,一時倒也真沒想到,他這隱秘而森嚴的迷宮禁地,早已經被墨畫探索瞭個遍。

不知走瞭多久,氣氛漸漸變瞭,環境也陌生瞭起來。

四周血霧更濃,壓抑感更強。

墨畫甚至能感受到,一股介於生死之間的邪異的心跳聲,在牽動著他的脈搏,讓他氣血阻滯,胸口室息。

又走瞭一刻鐘,面前出現一扇白骨大門。

穿過大門,強烈的邪神氣息,撲面而來。

一座血異的宏偉陣法建築,聳立在墨畫面前。

墨畫瞳孔一縮,屏住瞭呼吸。

經過這麼多波折,他終於隨著屠先生,來到瞭這血肉迷宮的最深處。

也終於見到瞭,荒天血祭大陣的陣眼,以及最核心的中樞。

他之前的預感沒錯。

的確是有心臟聲。

因為荒天血祭大陣,最核心處的陣眼,就是一顆浸在鮮血地脈中的,宛如大山一般的,巨大的「心臟」。

地脈中的鮮血,流入心臟,為其註入生機。

而血祭大陣運轉,陣法凝練出的邪力,借助身為「陣眼」的心臟融於鮮血,

又隨著心臟的脈動,重新湧入地脈,將地脈污染成,污穢的血之長河。

以巨大心臟為陣眼,將鮮血和邪力,融為一體。

再以鮮血和邪力污染地脈,將浩瀚無盡的地脈,轉化為血祭心臟的血管。

邪力隨著血管流淌,漸漸蔓延,並污染整片乾學大地。

「這就是,荒天血祭大陣的陣眼——」

墨畫一時震撼失神,而後抬頭望去,看向陣眼心臟之上,一座更為宏大的骨骸。

骨骸遮天,聳立於地脈之上,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血祭陣紋,恢弘難言。

這就是荒天血祭大陣的總樞。

以心臟為陣眼,以脊骨為總樞。

而這心臟,和這骨骸,彼此交相呼應,氣息一體,仿佛是來自同一隻古老巨獸。

「屠先生這是·—殺瞭一隻巨大的妖獸,然後剝開妖獸的心臟,作為陣眼,

提煉妖獸的骸骨,作為總樞,以此來構建,荒天血祭大陣?」

墨畫心緒起伏,與此同時,也不免困惑。

這真的是妖獸?

妖獸能有這麼大?

不是妖獸,還能是什麼獸?

墨畫忍不住問屠先生,「屠先生,這是—”」

屠先生下意識就想開口,話到嘴邊,又抗拒著本能,硬生生止住瞭。

「不能答這小鬼的話——

屠先生心道,而後漠然無語。

墨畫頗為遺憾,轉頭又看瞭眼無盡血河,鮮紅心臟,還有其上恢弘的骨骸總樞,心中的震撼,還是久久難以平息。

這是他前所未見,甚至以他的陣法認知,想都不曾想過的,宏偉的陣法構局。

陣法博大精深。

其精深處,微紋大義。

其博大處,雄偉壯觀。

他也不是沒見過,更為宏偉的大陣,

論道山的五品論道大陣,就更壯觀。

但以如此巨大的心臟為陣眼,如此巨大的骨骼作陣媒來構建陣樞,兩者渾然一體,宛如龐然的妖物,不僅構思奇絕,而且竟還真的建瞭出來,並真真切切展現在自己眼前。

墨畫微微嘆瞭口氣,胸中充斥著不可思議之情,也切實感慨修界之大,陣法之無窮。

屠先生遞給墨畫一張,不知材質的皮紙,紙上有恢弘且帶著蠻荒意蘊的陣樞總圖。

「血祭陣樞,我都教你瞭。」

「骸骨之上......

墨畫看瞭眼陣樞總圖。

總圖之上,很多三品陣樞被劃去,改成瞭二品陣樞,顯然是屠先生為瞭自已,臨時特意修改的,為的就是讓自己,能替他完成血祭儀式大陣的構建。

雖然降品兼紋,會讓血祭大陣的威能下降,但此時屠先生被其他事肘,分身乏術,顯然也顧不得那麼多瞭。

「好。」

墨畫點頭,準備開始動手去畫陣法,卻又被屠先生攔住。

屠先生道:「不是你那麼畫的。」

墨畫不明白。

屠先生似乎不太想教墨畫,但時局如此,他沒的選,過後,這才緩緩道:

「你會畫地為陣吧。」

墨畫神情微凝,但想到自己在論劍大會,眾目之下,用過瞭這招,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便點頭道:

「是。」

「你既然會畫地為陣,那就應該容易理解——」屠先生緩緩道:

「尋常陣媒,是泛用的,在上面畫陣法並不難;」

「但一些秘傳陣法,涉及專用的陣媒。想將陣紋,刻畫在這些專用的陣媒上,就沒那麼簡單瞭。」

墨畫聞言,微微點頭。

畫地為陣,以「地」為媒,需要溝通大地道蘊,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掌握的屠先生抬頭看向面前的巨大骸骨,繼而道:

「這荒天血祭大陣,同樣如此。不以專用的巫祝秘法,你的陣紋,是無法留在這古獸之骸上的。」

「在大荒的傳承體系中,這古獸之骸,並非簡單的‘陣媒’」,它也是陣法的一部分,與陣眼,陣樞,乃至總體陣紋,交融為一體。」

「你若隻將其視為單純的‘媒介’,將其視為一件‘死物’,那你畫下的陣紋,是無用的,根本激發不出血祭陣法的威力。」

墨畫皺眉,問道:「那我該怎麼畫呢?」

屠先生默然,而後才緩緩道:「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傳你的,大荒骨刻之法「大荒骨刻?」墨畫一。

「這是一門,將陣法刻畫在骨骼之上,讓陣法與骨骼融為一體的大荒巫祝之法。」

屠先生看著墨畫,冷漠道:「多餘的,我不便說,你也無需多問,隻要學會方法,將陣法畫好就行。」

有東西學就好,墨畫不再多問,隻本分地點瞭點頭。

屠先生邁步,沿著白骨脊道,登上瞭龐大的古獸之骸,一邊走,一邊道:

「大荒骨刻之法,不用陣筆,而用刀筆。借刀鋒之利,於白骨之上,刻畫陣紋,使陣紋與骨骸,化為一體,墨與媒不分,紋與骨不離。」

「刻畫之時,需以古獸之血,刻古獸之骨,感古獸亡魄,以自身神念為媒,

三者一體,融匯貫通,方可成陣。」

「此外,亦有諸多忌諱——」

屠先生一邊走,一邊說,將「大荒骨刻之法」,原原本本教給瞭墨畫,而後遞給瞭墨畫一支古舊的刀筆,一瓶絳紅色血墨,指著一塊空白的骨地,道:

「你試試。」

墨畫領會瞭屠先生的意圖,按照他說的刻法,感應獸魂,以神念控刀筆,融妖血,一筆落下。

一筆絳紅色陣紋,刻在瞭骨骸之上。

陰風一吹,血融於骨,渾然一體。

屠先生轉頭看向墨畫,臉色凝重,瞳孔卻縮得如針一般,透著難以置信。

墨畫仰頭問屠先生,「是這樣麼?」

屠先生緩緩點頭,「是。」

他按捺下心中諸般情緒,又道:「你按我說的去畫,畫得越快越好。」

墨畫點頭,「好。」

而後他便自屠先生規劃的地方,以刀筆,點妖血,感應獸魂,一筆又一筆,

刻畫著血祭陣樞。

初時下筆遲緩,刻畫認真,每一筆都經深思熟慮,雖然慢,但卻穩妥,並無錯謬。

第二筆,仍舊慢,但比第一筆,要快上一絲。

第三筆,比第二筆更快。

而後是第四筆—

每一筆,都快上一分,且越畫越快,越畫越熟。

不過幾十筆下去,就從一個「新手」,蛻變成瞭「老手」,態度從容不迫,

下筆遊刃有餘。

屠先生深深吸瞭口氣,心底發顫。

大荒骨刻之法,會的人寥寥無幾。

血祭大陣陣樞,更是隻有他一人掌控。

可如今,此子明明是剛學,剛會,剛畫,肉眼可見地,就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

「教他什麼,他都能學會。」

「學什麼,他轉眼就能用上———

「如此天賦,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屠先生最後深深看瞭墨畫一眼,嫉妒,擔憂之色一閃而過,又化為平淡。

平淡之中,藏著殺意。

而墨畫仿佛對此一無所知,還埋頭在以「大荒骨刻法」,刻畫著陣法,專心致志地沉浸在新奇的陣道手法中,對周遭的一切,失瞭感知。

屠先生的身形化作血霧,漸漸淡去,而後消失瞭。

墨畫蹲在古獸骸骨之上,按著屠先生的吩咐,專心畫著血祭陣法,而且畫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熟.

有瞭墨畫幫忙,屠先生終於可以騰出手來,應付道廷的玄天北鬥七星陣。

同樣,有瞭墨畫幫忙,血祭大陣的核心進度,終於又開始向前推進瞭·

乾學州界。

觀劍樓。

正借北鬥七星陣,自天而下,窺測陣法,洞悉全局氣機的司徒真人神情凝重道:

「的確有人,在幫那‘屠先生’,畫荒天血祭大陣。」

有洞虛老祖皺眉道:「既是大陣,必不是一人所畫,此事有何稀奇?」

司徒真人搖頭,嘆道:「這不一樣”

「血祭大陣,是一種儀式陣法,涉及神念大道,與一般陣法不同。」

「外圍的邪陣,或許可以用邪陣師來畫陣法,填充大陣體量。」

「但內核的陣眼,包括陣樞,隻有一人,也隻能由一人掌控。」

「就像祭祀儀式,隻能有一個‘主祭」一樣。這種血祭大陣,也隻能有一人,來掌握這最深處的秘密。」

「血祭大陣的陣眼煉制,陣樞流轉,陣法構造,絕不能為外人所知。」

「而這唯一知道,血祭大陣構建之法的人,就是那個萬眾邪魔口稱的「屠先生’。」

「這屠先生,明明被我以天機鎖定,借七星陣之力壓制,分身乏術,無暇去畫血祭大陣。」

「可現在——又冒出瞭一人,他在替這屠先生,刻畫這‘大逆不道」的荒天血祭之陣。」

司徒真人滿臉皺紋肅然,語氣無比凝重,「血祭的奧義,不是什麼人都能學會的。」

「這裡面,摻雜瞭古老陣法,大荒巫術,血祭儀式,還有神道上的禁忌——

能學會這類奧義的人,便如這屠先生一樣,必神識過人,天資奇絕,心智如妖,

是個上等的妖魔‘邪胚」,一不註意,就會修成惑亂天道的大魔頭。」

「此人,是個大「隱患’。」

「更奇怪的是」

司徒真人皺眉,「我曾嘗試,以玄天北鬥七星陣,溝通玄天星辰之力,從天而降,將這‘助紂為虐」之人,直接抹殺,可我竟———?鎖定不瞭他的天機——」

「要麼此人,因果極大。要麼他身上,有避因果殺伐的天機至寶。」

‘我遠道而來,不知乾學州界近況,沒料想這屠先生身邊,還有此等人物·...」

司徒真人看向一眾洞虛,問道:

「諸位可知,此人是誰?」

大殿之內,一時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很多洞虛老祖,心裡都有瞭猜測。

但這種事,不便說出來。眾人隻是默默地,看向一旁的荀老先生。

荀老先生閉著眼,裝作古井無波。

「此事再說吧——.」一位出身論道山,德高望重,且仙風道骨的洞虛便道:

「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遏制血祭大陣,避免乾學州界生靈塗炭。」

他抬頭看向天邊的血色,嘆瞭口氣,沉聲道:「我們都小看瞭這些孽畜。」

「這血祭大陣,野心太大瞭—

此話一出,在場一眾老祖紛紛臉色微肅。

荒天血祭大陣開啟之時,他們雖覺得棘手,但心中也並不太急切。

畢竟隻是一副準三品的大陣,想以這等大陣,動搖五品乾學的根基,無異於癡心妄想。

甚至,很多洞虛老祖修道多年,早已心性冷漠如冰,對這所謂的「血祭」;

也並不太在意。

血祭而已,無非就是多死點人罷瞭。

反正死的,都是看不見的散修,是乾學周邊的低等修土。

隻要不死他們世傢,宗門的弟子就好。

隻是為瞭維護乾學名聲,為瞭給道廷交代,他們這才不得不,投入大力氣,

試圖解決這些邪魔外道。

可隨著局勢發展,血祭大陣蔓延,一些修過天機,鉆研過陣法的老祖們就發覺到,這個荒天血祭大陣,根本沒那麼簡單,這屠先生的野心,也比他們想的要大很多.——·

更不用說,這裡面還涉及到瞭,此前幾乎隻存在於修道古籍中的「邪神」的復生。

這種事,大多數洞虛老祖,也是半信半疑。

但身為玄機谷大長老的司徒真人,心底卻充斥著難掩的恐懼。

司徒真人深深吸瞭口氣,心底微顫,對眾人道:

「邪神,乃天機因果之中—真正的大恐怖。」

「荒天血祭,未必真的能將這大恐怖,降臨於世。但卻不得不防。」

「這血祭大陣,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其遏制,乃至摧毀。」

「絕不能讓這血祭大陣,真正落成,給邪神誕生,創造哪怕萬一的契機。」

「我會想辦法,借玄天北鬥七星陣,透過血祭大陣,鎖定那屠先生,隻要他神識大量外泄,露出蹤跡,便以七星之芒降下,將其抹殺。即便殺不瞭他,也會將其重創。」

「隻是,七星陣玄妙,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掌控。還請諸位,助老夫一臂之力。」

一眾洞虛老祖紛紛頜首應允:

「這是自然。」

人群之中,荀老先生睜開眼眸,同樣看向天邊的血色大陣,皺起瞭眉頭。

邪神的事,他固然擔憂。

乾學州界此番的大劫,太虛門的將來,也讓他憂心。

但他更掛念的,還是墨畫那孩子。

不隻是掛念,甚至有些害怕。

「這孩子混在妖魔之中,現在-——-到底變成什麼樣瞭?他又究竟,在做些什麼?」

荀老先生眉頭緊縮。

血祭大陣,血肉迷宮最深處。

墨畫還是那個墨畫,他還在替屠先生「打工」

之前的「打工」,是畫基礎陣法,算是「打雜」。

但現在他不一樣瞭,他是在替屠先生,以大荒骨刻法,畫荒天血祭大陣最核心的陣樞。

他已經可以一定程度上,「接手」屠先生的活瞭。

要是再這樣混下去,估計要不瞭多久,他就能取而代之,自己當「屠先生」,去復活大荒邪神瞭。

當然,前提是他境界要能跟上。

無論外面的局勢,如何風雲震蕩,血雨腥風,墨畫的眼中,仍舊隻有陣法。

他仍舊一味地,兢兢業業地,替屠先生畫著血祭陣法。

而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陣眼之上,總樞之中。

整個荒天血祭大陣,都在他腳下。

他的視野,無比寬廣,幾乎可以總覽整個大陣的格局。

屠先生希望他學的,墨畫都學會瞭。

屠先生不希望墨畫學,墨畫也一個不落,全都學瞭。

身為「打工人」,自然要有「偷學」的心。

不然根本不可能進步,不可能自己翻身做主人。

甚至屠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墨畫到底都瞞著他學瞭什麼。

隨著墨畫參與越深,畫得越多,看得越多,體悟越多,整個荒天血祭的脈絡,在他的腦海中,也越來越清晰。

之前在雁落山,因為隻看一隅,而無法參悟的東西,此時也豁然貫通。

古獸巨骸之上,墨畫畫著畫著,忽而神情一證,瞳孔驟縮,繼而深深吸瞭口涼氣。

他想明白瞭。

想明白瞭,屠先生究竟要做什麼瞭。

他為什麼敢在乾學州界那麼多洞虛老祖的眼皮下,在各大世傢,各大宗門,

以及五品道廷司雲集的面前,展開荒天血祭大陣·

墨畫皺著眉頭,在腦海中,重構著血祭大陣的完整陣樞。

以這些陣樞為節點,與現實世界中,乾學地界上,一個個州界對應起來。

「巒山城,煙水城,煙水河畔,璧山城,孤山城以北,清州城以南的驛山城·...」

「這所有的二三品城池,都有祭壇。這些祭壇是一個個節點,以地下的鮮血之脈為線,全部連起來,剛好形成一個包圍圈,將五品乾學州界,完全封鎖在內。」

「準三品大陣,威脅不到五品州界。」

「那就將二品和三品州界,以‘並聯」的陣樞,建成血祭大陣,再借天道法則限制,邪神之力威脅,將五品州界完全封死,之後一點點污染,一點點蠶食」

「最終,徹底吞掉五品州界!」

以弱階勝強階,以低境殺高境。

墨畫心中一震。

這種他之前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的宏觀大陣構思,此時此刻,深深刻在瞭他的識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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