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隋軍縱火焚毀穴城,徹底退出溳水的消息傳回都城平壤,高句麗王高建武和城中官民才相信隋軍是真的撤退瞭。
一時間,城中百姓紛紛奔走相告,不僅慶幸平壤城躲過瞭一劫,沒有跟黃城和穴城一樣被付之一炬,也慶幸他們高句麗第四次擊退瞭隋軍的大舉征伐。
但對於高句麗的官員而言,雖說隋軍已經退瞭,但留給他們高句麗的麻煩才真正開始。
畢竟沿海和沿河有幾十座城池被隋軍焚毀,幾十萬百姓無傢可歸,衣食無著,如何妥善安置他們,重建他們的傢園,成為高句麗朝廷如今首要面臨的嚴峻問題,對原本就捉襟見肘的國庫更是一次沉重的考驗。
而且更狠的是,本來田間的粟麥下個月就可以收割瞭,可隋軍所到之處,除瞭焚毀城池,還燒毀瞭大量的農田,不知有多少糧食在一場場大火中徹底化為瞭灰燼。
如此一來,他們高句麗今年全國的糧食產量很有可能會因此大減產,到那時候朝廷更沒有足夠的糧食去賑濟那幾十萬無傢可歸的難民瞭。
一旦那幾十萬難民徹底沒瞭活路,很有可能會揭竿而起,到時候他們高句麗將會陷入無休止的內亂之中。
正是因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因此高句麗王高建武絲毫沒有擊退隋軍的喜悅,反而憂心忡忡將莫離支乙支文德宣召進宮,想要當面跟他問策。
待乙支文德一到,不等他向自己行禮,高建武便迫不及待開口問道:
“莫離支,如今隋軍雖退,卻給我們留下瞭不少爛攤子,依你之見,朝廷該如何安置幾十萬無傢可歸的難民?”
不得不說,乙支文德確實是一位很稱職的莫離支,隻是從莫離支府到安鶴宮這一段短短的路程,他便想到瞭應對之策,此時見高建武問起,當即沉聲回道:
“回大王,幾十萬難民的數量太過龐大,若是朝廷出面賑濟,以如今國庫現存的錢糧,根本無力負擔。
因此,臣的想法是,與其朝廷調離大量的錢糧去賑濟他們,還不如派人將這些難民分散趕去國內城、丸都城和平壤城這些富庶地方,他們路上所吃的糧食則有沿途的城池供給。
這些城池並沒有遭到隋軍的毒手,當即百姓勒一勒褲腰帶,還是能省出一口糧食給這些難民的。”
“妙!妙!妙呀!”
聽瞭乙支文德的主意,高建武不禁連聲拍手稱妙。
如此一來,朝廷便將賑濟這些難民的壓力轉嫁到瞭各地官府身上,不需要再為賑濟這幾十萬難民而掏空整個國庫。
想到此處,高建武忍不住再次稱贊乙支文德道:
“莫離支不愧是我高句麗的棟梁,竟能想出如此妙計。”
可乙支文德聽到高建武的稱贊,臉上卻看不到一絲喜悅之色,反而長嘆一口氣道:
“這並非是臣想出的妙計,而是中原朝廷在賑濟災民之時常用的移民就食之法,臣不過是拾他們之牙慧罷瞭。”
聽到這竟是效仿中原王朝賑濟災民的做法,高建武若是忍不住重重冷哼一聲:
“我高句麗之所以有這幾十萬難民,還不是拜中原的隋國所賜,這筆血海深仇,本王暫且記下瞭,他日一定要讓隋人血債血償!”
乙支文德見高建武並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忍不住又長嘆一口氣道:
“大王,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此次隋軍征伐我們高句麗與之前三次有很大的不同?”
“很大的不同?”
高建武聞言忍不住,隨後有些不解看著乙支文德:
“若是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這次隋軍聰明多瞭,知道我們在大城山城部署瞭重兵,因而並沒有選擇強攻大城山城,而是就此退兵,避免瞭再一次兵敗的結局。”
乙支文德見他們大王還是沒有看出事情的本質,便索性不再拐彎抹角,而是直言不諱道:
“大王,其實隋軍此次出兵與之前三次出兵最大的不同是,他們之前三次出兵是企圖滅亡我們高句麗,而他們這一次出兵卻隻是為瞭削弱我們高句麗。”
“為瞭削弱我們高句麗?”
高建武皺著眉頭想瞭想,很快便明白瞭乙支文德的意思,登時勃然大怒道:
“所以說他們此次出兵在我們高句麗境內大肆燒殺劫掠,將沿海和沿河的幾十座城池付之一炬,就是為瞭削弱我們高句麗的國力,使我們高句麗再無力與他們抗衡?
隋人的心思,當真如此歹毒?”
乙支文德卻再次重重嘆瞭一口氣,語氣很是沉重:
“大王,或許他們真正的用意並不是為瞭使我們高句麗因為國力衰退而不能再與他們抗衡,而是為將來徹底滅亡我們高句麗做準備。
如果臣沒有猜錯的話,今後他們會不斷派兵過來襲擾我們高句麗,這次是派水師走海路,也許下次就是派騎兵從北面繞過來瞭。
隻要他們每年都派兵襲擾我們高句麗,焚毀城池,毀壞農田,不出幾年我們高句麗不僅國力會嚴重倒退,軍心和民心也會遭受到重創。
到瞭那時候,若是他們隋朝再次發動滅國之戰,我們高句麗又拿什麼去抵抗隋軍?”
“豈有此理,不知莫離支可有什麼辦法破解隋國的毒計?”
聽完乙支文德的分析,高建武是又驚又怒,心中也忍不住湧起一陣深深的惶恐。
因為他心中清楚,若是隋軍當真年年派人來襲擾他們高句麗,焚毀他們高句麗的城池和農田,人為制造出大量無傢可歸食不果腹的難民,到那時即使隋國不發動滅國之戰,恐怕憤怒的百姓也會揭竿而起,推翻他們高氏王朝的統治。
此時此刻,他唯有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乙支文德身上。
其實乙支文德早就有瞭主意,就看他們的王願不願意為瞭保全高句麗而做出這麼大的犧牲瞭:
“大王,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對隋國俯首稱臣,從而換取他們不再出兵襲擾我們高句麗,給我們一個休養生息恢復元氣的機會。”
“什麼,臣服隋國,這絕無可能!”
高建武聞言不由面色大變,他們高句麗當年就是因為拒絕遣使入朝臣服隋國,才遭到隋國皇帝楊廣的大舉討伐。
為瞭不向隋國和楊廣屈服,他們高句麗不知道犧牲瞭多少將士,才三次擊退瞭隋國的進攻,還險些徹底拖垮瞭隋國。
可如今隻是因為隋國派出水師來襲擾他們,焚毀他們的城池和農田,就要主動對隋國稱臣,如何對得起先王和當年那些戰死的將士。
“莫離支,除瞭向隋國稱臣外,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瞭嗎?”
乙支文德沒有說話,但他愁眉不展的神色顯然是已經告訴瞭高建武答案。
高建武也陷入瞭沉默,面上最初的憤怒也漸漸被屈辱和不甘所取代。
不知過瞭多久,他才長嘆一口氣,語氣很是無奈道:
“當年隋軍攻破畢奢城,我王兄為瞭保全高句麗,不得不假意對隋國稱臣,騙得隋軍班師回朝。
待隋軍一撤走,我王兄便立即反悔,可謂是狠狠耍瞭隋人一把,聽說氣得隋國皇帝勃然大怒,多次說我們高句麗人不可信!
如今我再派使者去對隋國皇帝稱臣,隋國皇帝還會再相信嗎?”
“為瞭我高句麗的萬世基業,大王唯有忍辱負重瞭!”
此刻,乙支文德面色何嘗不是萬般沉重,但還是不得不長嘆一口氣道:
“為瞭讓隋國皇帝接受我們高句麗人的俯首稱臣,大王唯有暫且放下尊嚴,認隋國皇帝為父,隋國和高句麗為父子之國,隋國為父,高句麗為子,如此一來,隋國便再無任何對高句麗用兵的借口!最重要的是……”
說到此處,乙支文德看著高建武,隨後一字一句道:
“……最重要的是,為瞭表示我們高句麗人稱臣的誠意,大王需要親自去東都洛陽跟隋國皇帝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