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想過幾天順心安定的日子,誰曾想,老天爺讓你不得安寧。張傢堡,寧靜的日子還沒到一月,住在商州的老大媳婦姬鳳月,領著兩個孩子回來瞭。
一直悶悶不樂的老太太看到兩個孫子,臉上換上瞭笑容。把兩個孩子抱在懷裡,親瞭又親,舍不得放下。問過兒媳娘傢一些情況後,對大媳婦說:“你看兩個孩子長得多心疼,個子也長瞭不少,這次回來,多住些時日,讓我和孫子好好親親,可把我想死瞭。”
姬鳳月看著婆婆,一臉難為情的樣子,沒有回答。細心的老太太,從媳婦的臉上,看出瞭端倪。心裡想:這次回來肯定有事情,年紀輕輕的,怎能守寡?回來肯定是要提出另嫁的事,還有怎麼安排孩子?心裡這樣想著,嘴裡沒說出來,就看大兒媳怎麼安排。
她心裡明白,媳婦當著孫子面沒法細說,就轉身給小蘭說道:“我大孫子一傢人回來瞭,你去給廚房招呼一聲,宰頭羊,讓我們一傢人好好吃它一頓,你順便把我的兩個小孫子領到外邊玩耍去吧,我和兒媳好久沒見,想說說心裡話。”小蘭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領著兩個孩子出去玩瞭,屋裡隻留下婆媳兩人。
老太太看著孫子和小蘭都走瞭,就對大兒媳婦說道:“這次回來,有什麼事情你就直接說吧。你年紀輕輕的,不能這樣守著兩個孩子過一輩子,如有合適的就找個依靠,我不攔著你。”老太太看透瞭兒媳婦的心事,也就直接給兒媳實話實說,她也不想耽擱兒媳,讓她守寡,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媳婦不好開口,隻能自己先說。
姬鳳月聽瞭婆婆的話,頓時兩眼流出淚花,她沒法說出口的話,被婆婆直接問出,不得不回答,她抹瞭把眼淚說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瞭,你看我這樣一個人單過著,也不是個法子,沒有收入,怎能養活兩個孩子?孩子後邊還要上學,這往後的日子咋過?”
老太太接著說道:“不能因兩個孩子,影響你一輩子,就找一個合適的人嫁瞭吧!這事我能想得通,你年紀輕輕的,沒個傢也不行,再說還要照顧兩個孩子。”老太太直接說瞭自己的想法,並表明自己的態度。
大媳婦聽瞭婆婆的話,也就沒瞭隱瞞,直說道:“我今天回來,就是因為,我父親給我找瞭一個人傢,那人也是半路上沒瞭妻子,留有三個孩子。我一心想帶著兩個孩子嫁過去,可人傢隻答應,隻能領一個孩子過去,這事在半道上就架著沒法成事。我沒瞭主意,我父親讓我回傢來,和媽你商量,看這個事情怎麼辦?我想聽聽你的主意。”姬鳳月也是實話實說,沒繞彎子,說清自己的難處,又讓婆婆給自己拿主意。
天下的父母都一般,父親看著女兒拖著兩個孩子,生活沒個依靠,怎麼能生活下去?趁著自己力所能及,就想把女兒安排妥當,也就安心瞭,此事宜早解決。自己在,女兒有依靠,父母老去,女兒靠誰?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站起來,才是生存下去的根本道理。看著女兒左右為難,就催促女兒回婆傢,讓女兒找婆婆商量,他們的意圖不言自明,既想把女兒安頓好,又要婆傢人滿意,而不怨自己。
老太太知道瞭媳婦的心理,明白親傢把這個難題推給自己,就是想讓自己分擔義務,她心裡清楚,既然大兒媳專門回傢來,就是這個坎,邁不過去瞭,強她所難,也不一定是好事。她本意想把兩個孩子都留下,張傢的根就應該留在張傢,有自己吃的,就餓不著孩子。舍瞭丈夫,又丟下孩子,又怕兒媳婦割舍不下,想瞭一下,隻能順著兒媳的意願行事。
老太太便回答道:“雖說孩子是我們張傢的,但也是你的心頭肉,丟下那個你都舍不得,現在的情況就這樣瞭,就先顧著你,能帶一個就帶一個吧,按你的實際情況辦。那就把老大留下,把老二帶走,你看怎麼樣?把你安頓好瞭,孩子也就穩妥瞭。”老太太按照自己的推理,問著兒媳,又想聽取她的意見。實際上,老太太的想法,和大媳婦的想法不謀而合。
姬鳳月聽瞭老太太的話,沒有吱聲,眼淚先流瞭下來。撲在老太太懷裡,哭得半晌抬不起頭來。她的行動,表明對婆婆決定的認可,老太太撫摸著大兒媳,也是淚水長流,誰也不再說話,各自哭著自己心中的難過。
就在姬鳳月的老父親,說起女兒未來的時候,姬鳳月自己心裡,也不知翻瞭多少遍,整宿的睡不著,想著丟下孩子怎麼辦?吃喝穿戴誰來管?兩個孩子,都是娘心上掉下的肉,她不願丟下任何一個。可在這現實狀況中,由不得自己,她隻能咬著牙,狠下心來,做出選擇。
自己心裡也是打算把老大留下,自己帶上小的。可老太太年事已高,怎能照顧孩子?姬鳳月心裡想著,以後孩子,肯定要依靠老二兩口瞭,可自己前邊走時,和二媳婦鬧得很僵,她會接受這個擔子嗎?想到這裡,她狠狠在自己腿上砸瞭兩拳。前邊隻顧著自己難過,哪能想的這麼多?可今天事情反轉,自己回過頭,又要求拜人傢。自己回傢和老太太說話也有一會時間瞭,也沒見二媳婦出面,恐怕人傢心裡還在記著過去的事。
人常說,做事要留三分路,話在嘴邊留三分。做瞭過分的事,回過頭自己又沒法面對。可事情逼著她,她隻有硬著頭皮面對,她想著,這次回來,對老二媳婦,必須有個交待瞭,她回傢前,心裡已做好瞭打算,希望二媳婦能原諒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孩子。
真是: 人生路上坎坷多,遇事莫要鉆牛角,
尚若做瞭過頭事,回頭尊嚴腳下落。
盡管老太太是一傢之主,能把孫子安排妥當,可在姬鳳月的心中,仍不踏實,她向老太太問道:“玉芝妹子在哪裡?我想去見見她,和她說說話。”
老太太心裡自然明白大兒媳婦的心思,她們兩個前邊,沒處理好關系,現在回來,緩和關系很重要。就應道:“好呀,等小蘭回來領你過去。”緊接著老太太詢問瞭商州的一些情況,和媳婦拉起的傢常,直到小蘭回來,老太太讓小蘭領姬鳳月去到玉芝的窯洞裡。
其實大媳婦姬鳳月回來,二媳婦玉芝,也聽到瞭院子裡問候聲,本來想出去相迎,問候一番。可又止住瞭腳步,想想人傢剛進門,她若不待見自己,見面就有點尷尬。又要鬧出不愉快,畢竟自己已是傢裡的女主人,不比她大媳婦低一頭,沒有必要低三下四的去看臉色。不如等等,所以就在窯洞裡沒出來,假裝沒聽見。靜靜的等待,等到一起吃飯時,見面再問候不遲,到那時候,有其他人在當面,也好打個圓場避免尷尬,自己也不至於丟人。
突然聽見小蘭在門外吶喊的聲音:“二少奶奶,大少奶奶回來瞭,過來看你來瞭。”小蘭很聰明,有意的提高嗓門,唯恐玉芝聽不明白。
玉芝心裡明白,人傢上門來瞭,不能再躲瞭,就快速出門,迎瞭上去,抓住大嫂的雙手,急忙問道:“大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過的好吧?孩子都好吧?傢裡老人都好吧?”玉芝也顯出十分的熱情,一肚子的話,恨不得一口氣問完,用話來掩蓋自己的心理。
“玉芝妹子。”姬鳳月還是話未出口淚先盈,緊緊地抓住玉芝的手,不知應該回答哪句,似乎眼淚就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玉芝拉著她,“快進屋坐,咱們慢慢的說。”說著兩人一同進瞭窯洞,坐在炕沿上,拉起瞭傢常,玉芝主動問長問短,就是為瞭打消她們間尷尬的局面。
說瞭會話,姬鳳月的情緒才有所緩解,她再次拉住玉芝的手,嚴肅認真的說:“玉芝妹子,嫂子遇事太任性瞭,以前做的事,請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嫂子這裡給你賠不是瞭。”
玉芝連忙應道:“看嫂子說的,咱們一傢人不說兩傢話。嫂子遇事心急,玉芝怎能不明白,咱們姊妹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嫂子賠什麼不是?”玉芝把她和嫂子之間,說的輕描淡寫,就是想讓嫂子放下心來。
“玉芝妹子,今天我來,就是要告訴你,我要走出張傢,另成新傢瞭,不能再照顧老婆婆,以後就要勞煩你瞭,傢裡全要靠你一個人瞭。”姬鳳月註視著玉芝說道。
“嫂子再成傢是好事,以後就有依靠瞭,咱們女人就得找個依靠,你看我,也是從川裡跑到咱這山裡來,就是為瞭托付終身來瞭,這事我是深有體會,能理解嫂子。婆婆有我在,你就放心吧,隻要把孩子照顧好就行,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其它事就不用再想瞭。”玉芝給鳳月說著寬心話,不想讓嫂子有後顧之憂。
說起孩子,姬鳳月又哭瞭起來,娘的心頭肉,今天她要扔下瞭,這話她沒法開口說出來,就隻有哭瞭,真是可憐天下母親的心瞭。
玉芝不明白,嫂嫂為何如此,勸著大嫂說:“大嫂你不要難過,人生路就這麼難走,誰遇上誰知道,我也是失瞭丈夫,又丟瞭女兒。”說完,也淚流不止,看著她陪大嫂流淚,似乎有著極強的同情心,實際上,也是借著別人的事,哭自己的難過。
哭瞭半天嫂嫂,淚聲道:“我之所以難過,就是兩個孩子,我隻能帶走一個。”鳳月輕聲的說著,就像犯錯似的,低下頭,手去抹眼淚,最終還是說出不願說的話,
“帶走一個?”玉芝詫異的問瞭一聲。
姬鳳月默默的點頭應著,沒有說話,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對弟媳說清,怕她弟媳說自己心狠,隻顧著自己,而不管孩子。
玉芝心裡咯噔一下怔住瞭,丟下孩子,這揪心的怎麼行?自己丟下瞭女兒,到現在心裡還在悔恨,這嫂子又是這樣,活活的撕扯娘的心嘛。女人心軟,怎麼活呀?人常說:寧舍官人大,不舍叫花媽,就是媽和孩子的情感,難以割舍。
玉芝急切的問:“不能都留在你身邊嗎?留下一個,你在那邊牽腸掛肚,整日想兒難得安寧,怎麼過活?”玉芝擔心嫂子想兒怎麼辦?說出自己的看法。
姬鳳月抹瞭一把淚說:“有什麼辦法?那邊也有孩子,不接受兩個,這事就這樣僵著,過不瞭這個關口呀。”姬鳳月一臉苦愁,她也是被逼住瞭。
她的內心不想丟下孩子,心裡放不下呀,做媽的心腸沒那麼硬,可現實逼著她,要做出鐵石心腸的事情來,人的心理,被殘酷的現實扭曲的失去瞭本來面目,自己都覺得不能理解自己,何況別人?
真是: 生存之道無對錯,自己難過對誰說?
保命第一求輕傷,刀刃自身需忍著。
玉芝看著嫂嫂難為的樣子,隻好安慰道:“實在沒辦法,就留一個,這兩個孩子都大瞭,留下那個都成,利腳利手的,就是照顧好吃穿就行瞭,我這裡你就放心吧,對你留下孩子沒意見。”玉芝此時明白瞭,大嫂來看自己的心理,給自己賠情是個由頭,實際是要安排孩子是真。前邊有婆婆擋著,自己也不能說出什麼話來,隻好做個順水人情,隻是擔心,嫂嫂丟下孩子,她自己的心裡如何受得瞭?
“婆婆年紀大瞭,這孩子又淘氣,以後還要你多多的費心瞭,吃喝穿戴全要靠你瞭。”姬鳳月懇切的對玉芝說。
玉芝依然站在女人的角度上,給嫂嫂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孩子我會照顧好的。一大傢子人,拉扯一個孩子,不會太難的,就是你在那邊,照顧你的孩子,還有人傢的孩子,這後邊再生個,這親的假的,要落閑話,以後你要受作難瞭,你要小心做事才是。”
玉芝給嫂嫂說著寬心話,心裡卻想:女人怎麼這麼難活?生活怎麼就這麼難過?看著大嫂,她也要受骨肉分離之苦。想起瞭女兒草草,不由得眼裡泛出淚花,自己也分不清是同情,還是自己想閨女瞭。兩個女人,就這樣淚眼相對,內心有著不同的酸楚,默默的向對方傾訴。
姬鳳月住瞭兩天,就要走瞭,她給兒子張傑不知囑咐瞭多少遍。臨走時不舍得離開,抱著兒子淚水長流,她再次向孩子叮嚀道:“你和奶奶住些時日,過些天媽媽就回來接你,你要聽奶奶的話,聽嬸娘的話,媽媽不在,你別淘氣,你聽清楚瞭沒?”孩子天真的點頭答應。
姬鳳月被扶著走到車旁,她回頭看看孩子,看看送她的婆婆,以及玉芝、國良等,淚如泉湧,所有的一切,在她的淚眼中變得模糊不清,淚水擋住瞭眼睛。她想再多看看孩子兩眼,拼命的想把淚水擠幹,不讓淚珠擋住視線。
然而,淚水就像決堤水壩,多的無法阻攔。整個人都浸泡在淚水之中,兩條腿似乎被淚水泡的發軟,自己無法站立,扶著她的人,幾乎是把她抬上瞭馬車。馬車緩緩的行駛起來,姬鳳月禁不住大聲哭瞭起來,張傑也哭著,母子的哭聲在張傢堡飄蕩。
姬風月探出頭來,她的手在空中抓著,似乎要抓住孩子的聲音。一切都是徒勞,什麼都沒抓到,隻聽到孩子的吶喊聲,無奈的她,隻有拍打著車廂,來發泄自己的痛苦。
張傑哭喊著:“媽媽,你早點回來接我,我等你回來。媽媽,我等你回來……”孩子還處在夢幻中,等待著母親的歸來。
然而,歸期等於無期,距離成瞭母子難以跨越的鴻溝,現實,碾碎瞭母子連心的情感,從此再無瓜葛,再無機緣相見。在場的人,聽到孩子的哭喊聲,都流下淚來。遠去馬車在人們發淚水裡變得模糊不清,很快淹沒在淚水裡。
張國良緊緊的握著拳頭,淚珠在眼裡打轉,而無法抑制。背過身去,抹著掉下眼淚。他盡管是保長,大傢都叫他二老爺,可面對現實,覺得自己太無能,無法掌控傢裡發生的一切,阻擋不瞭眼前的事情發生,眼睜睜看著大嫂,將侄兒帶走,哭聲,震碎瞭淚珠,撒落一地。
玉芝也不停地抹著難以控制的眼淚,就像自己女兒離開那時,一般的模樣,一般的場景。
老太太一隻手緊緊地牽著孫子的手,另一隻手撫摸著孫子的頭,兩行眼淚不斷線的往下流,她顧上去抹眼淚,任淚水長流,手拉著孫子,生怕松手,就會失去孫子一樣。
給孫子,老太太也不知說什麼好,不知怎麼樣才能安慰孩子幼小的心靈?在她的心裡,刀割一樣難受。如果兒子在,就不會出現今天的骨肉分離。傢散瞭,就是因為傢的柱子倒瞭,悲劇就是從兒子倒下去的那一刻開始,接下來,一切都變得無法阻擋,不可收拾。
真是: 活難舍,死好離,淚眼回首千百回。
前撕扯,後牽掛,刀割親情難舍下。
淚水湧,哭聲疾,滿腔苦楚訴向誰?
喊天地,都是空,傷感心碎淚潮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