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你死的人很多
宋小軍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是滿滿的自信,而他也確實做到瞭。九二年搶劫瞭十四萬,要知道這筆錢在河昌這樣的五線小城都夠買好幾套房子的瞭,所以他作為一個工於心計,有十足耐心的職業罪犯,確實有他囂張的資格。
葉晨看著自己對面的宋小軍,不得不說,這個傢夥的心理素質確實足夠強大,如果不是賊,他做任何的職業,以他聰明的腦子,敢打敢拼的性格,怕是都能闖出一條路來,隻可惜他挑選的是一條不歸路。
葉晨的手指輕輕在桌上敲打瞭幾下,他的動作吸引瞭宋小軍的註意力,其實這是葉晨故意用催眠的手法,讓這個窮兇極惡之徒卸下心防。
隻不過這種專業的手法,門外漢看不出什麼端倪來,至少他身旁的預審和書記員都沒看出什麼貓膩。隻見葉晨繼續輕聲問道:
“既然高所的槍被你們藏瞭起來,說說看,你們搶路南礦的槍是哪兒來的?”
宋小軍面部的肌肉抽搐瞭幾下,仿佛在抗拒著什麼,語氣有些遲緩,開口道:
“本來還想著搶兩把警槍,後來覺著不行,太冒險瞭,就偷瞭兩把獵槍。但你知道獵槍那玩意兒不好帶,特顯眼,我們就改良瞭一下子,把槍把子和槍筒子都給鋸瞭。”
葉晨冷冷一笑,用力的拍瞭下桌子,把屋子裡的人全都嚇瞭一跳,甚至宋小軍都被他給驚醒瞭。然後就見葉晨語氣冰冷的說道:
“都到這時候瞭,還擱這兒跟我玩遮遮掩掩的那一套?用不用我說幾個關鍵詞,讓你回憶一下子?時間一九九二年二月一日,地點工農區二委十三組,被害人,礦務局運輸處派出所民警楊坤和他兒子楊小磊,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你們是沒惦記著搶警槍嗎?你們是盯上人傢瞭,結果沒想到楊坤下班沒把槍帶回傢,於是你們就在人傢傢裡,把這父子倆給殘忍殺害瞭,十二歲的娃娃腦漿子都被你們打出來瞭,說你們是初生都是高抬你們瞭。
不止如此,你們還把他們傢的財物洗劫一空,四張債券共計一百四十元,外匯券八張共計二百一十元,雙馬登金戒指一枚,金耳環一副,梅花圖案的金戒指一枚,現金四十九塊四。
你說孫哲和你一起搶瞭路南礦,讓你掌握瞭把柄,同時你也把自己殺警搶槍的事兒告訴瞭他。
你是在跟我打馬虎眼呢,其實孫哲納上的投名狀就是跟著你們一起,戕害瞭楊坤父子。楊坤的妻子陳新敏一天之內喪夫喪子,受刺激過深,現在還在精神病院呢。
真以為我沒事兒陪你在這兒扯犢子呢?沒掌握確實的證據我會冒然審你嗎?到瞭這時候你還跟我打馬虎眼,我看你是真不想好瞭!”
宋小軍一陣錯愕,他沒想到孫哲是真的一點都沒藏事兒,居然把自己手裡的人命案都撂瞭出來,這讓他仿佛被抽掉瞭大筋,耷拉著腦袋苦笑瞭一聲,隨即說道:
“葉哥,看來什麼都瞞不瞭你啊,我說,我說就是。”
預審老李和書記員小吳的臉上全都是驚愕的表情,因為他們全程參與瞭三個嫌犯的審訊,所以他們心裡很清楚,孫哲並沒有交代這起案子。所以這就隻是葉晨在詐宋小軍,沒想到當年的那起慘案還真是這群人所為。
不遠處的會議室裡,此時也炸開瞭鍋,當年礦務局運輸處民警楊坤父子被害案造成的轟動可是不小,沒想到居然也是這夥人所為,葉晨搞預審可真是太有一套瞭,換成他們沒準兒還真讓宋小軍給忽悠過去瞭。
葉晨也確實是在詐唬宋小軍,自從知道路南礦劫案是這夥人所為後,他仔細研究瞭附近一兩年的卷宗,結果真的讓他有瞭發現,同樣是殺警,楊坤案的手法和高建設那起實在是太類似瞭。
當時犯罪分子在現場留下瞭一枚殘缺的足印,葉晨找到瞭相關的資料和照片,最後一比對,居然和死去的陳小秋被燒斷瞭的那隻腳的鞋印對上瞭,足部施力范圍,鞋印磨損角度全都一致。結合宋小軍的供詞,彼此一串聯,沒想到還真讓他給詐瞭出來。
葉晨給自己點瞭根煙,深吸瞭一口,緩緩吐出煙圈,然後說道:
“想好瞭再說,說得不全我可以幫你進行補充。”
宋小軍的臉上此時再沒瞭剛才的輕松,他深深望瞭一眼葉晨,沉默瞭半晌,開口道:
“這起案子確實是我們幹的,參與者有我、陳小秋和孫哲。經過高建設的那次,我總結瞭經驗,決定不能繼續在傢門口搶槍,這樣案發後不至於把自己放在警察的調查圈裡。
我們三個的傢都在西山,所以不能在西山幹,鹿林山和興安交通不便,也不好幹,還是老街巷的向陽區比較穩妥。
地方選好瞭就得開始碼點子,最開始尋思著讓陳小秋去,後來考慮到他眼睛有毛病,容易被人註意到,不安全,最後是我和孫哲去的。
其實關於行動目標,我心裡已經有瞭數瞭,選定在瞭礦鐵派出所門口,之所以帶著孫哲過去,為的是讓他有參與感。
那天下班時從礦鐵派出所陸續走出來的公安不少,楊坤就是其中的一個。之所以會選他是因為他個子不高,身體不算壯,我們幾個人對付他應該是有拿把掐。
這次因為有瞭孫哲的參與,讓我們有瞭改進作案工具的條件,因為這小子會車工,我弄瞭塊熟鐵,拿到瞭他工作的機電科,用機床切成兩塊,中間鉆空,再用銼刀打磨,做成瞭兩個鐵護手。
我們跟瞭楊坤幾個月,結果在他回傢的路上一直都沒找到什麼合適的機會。後來決定選個晚上去到他傢裡動手,結果楊坤晚上經常出門,最後便商定瞭早上下手。
那天早上七點左右,我們三個來到楊傢門口,看到他妻子出門上班,走的時候門沒帶嚴,周圍沒人註意,我們就闖瞭進去,我和陳小秋沖在前面,孫哲斷後。
當時楊坤正在廚房做飯,陳小秋上去一把用胳膊夾住他脖子,死死扣住,楊坤罵瞭一句,我在一旁揮起鐵護手照著他腦瓜砸瞭過去,幾下人就沒動靜瞭。
我在楊坤身上摸瞭一圈,發現槍沒在他身上,我們三個就進去裡屋翻找。他兒子在裡屋炕上睡覺被我們吵醒瞭,看到我們嚇得哭出來,我操起瞭地上的方凳,把他腦袋蒙住,給他來瞭幾下,後來陳小秋又上去補瞭幾下,搜刮完財物我們就撤退瞭。”
預審老李此時已經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瞭,作為市局的老預審,當時楊坤的案卷他看瞭可不止一次,他怒聲對宋小軍說道:
“你們哪是來瞭幾下?方凳被砸瞭個稀巴爛,孩子腦漿子都打出來瞭,你們簡直都不配當人啊!”
宋小軍不止一次見識過警察發怒,他早就習以為常。他神色平靜的說道:
“我們也不想,一是因為孩子哭鬧個不停,二是當時我們以為屋子裡就隻有楊坤一個人,所以把他撂倒後除瞭戴著手套,臉上的偽裝已經去掉瞭,他看到我們臉瞭,我們就隻能滅口。”
葉晨用手摩挲著下巴,虛瞇著雙眼看著宋小軍,然後道:
“繼續往下說,沒搶到槍你們接下來又怎麼籌劃的?後來的獵槍是從哪兒搞到的?”
宋小軍舔瞭舔有些幹裂的嘴唇,咂巴瞭一下繼續說道:
“沒能搶到槍,就等於又暴露瞭一次行蹤,雖說小有收獲,可是陳小秋心裡不痛快,於是他提議再幹一票。
孫哲把他給攔住瞭,他提出眼瞅著要過年瞭,市局因為這一遭肯定又要組織嚴打,這段時間冒然行事等於是頂風作案,很容易折在裡面,他建議按兵不動,消停一段時間。
我同意孫哲的想法,他和陳小秋最大的不同就在於他有腦子,而且善於作案。自從把他拉入夥後,空閑的時候,他買瞭很多的法制材料、大案紀實還有《刑事偵查學》等書籍在傢裡反復琢磨,這讓我如虎添翼。”
宋小軍的供述讓除瞭葉晨之外的所有人後脊背都發涼,尤其是坐在會議室監聽的那幾個。流氓說實話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居然研究起兵法瞭,最關鍵的是還真讓他預料到瞭警方這邊的反應。
因為當初楊坤沒把槍帶回傢,所以這夥悍匪就隻是順手牽羊的洗劫擄走瞭一些財物,這也導致警方這邊沒有意識到這起案件真正嚴重的性質。
謝道新沉默瞭很久,撇瞭眼他身邊的韓敬東和戴長江,開口說道:
“這群匪徒給我們敲響瞭警鐘,我們永遠都不要低估自己的對手。他們之所以能到今天才暴露,跟我們的疏忽大意有很大的關系。”
韓敬東作為河昌市局的局長,此時覺得面上無光。幸虧葉晨問出瞭這件案子的始末,否則的話就讓這群人給躲過去瞭。他臉色沉重的點瞭點頭,開口道:
“謝廳放心,我們在今後的工作裡,一定會認真排查每一條有用的線索,絕不會再像這次一樣姑息縱容這群犯罪分子!”
河昌市這些年發生瞭四起民警被殺的案件,起因全都是為瞭搶槍,而宋小軍團夥在其中就占瞭一半,這非常的觸目驚心。
河昌市公安系統幾乎全都在關註著宋小軍一夥人的案子,礦務局公安處的黨官員陳明是被害警察楊坤的姐夫,當他得知自己小舅子一傢就是被這群人禍害的,氣憤的恨不能沖進審訊室,暴揍這夥王八蛋,最終被韓局和戴局給勸住瞭。
其實在河昌市此時想要生吞活剝瞭這夥王八蛋的又何止陳明一個?至今1.28死去的十個西山礦喪生者還屍骨未寒呢,守在專案組大院外的那些傢屬,眼珠子都是通紅的,他們恨不能親手瞭結瞭這夥雜碎。
因為屋子的不隔音,所以走廊裡陳明的憤怒吵鬧全都被審訊室裡的宋小軍聽瞭個一清二楚。葉晨撇瞭眼宋小軍,冷冷的開口說道:
“看到這群人多恨你們瞭吧?因為你們,你們傢裡的妻兒老小怕是也全都會受到連累。
不排除被你們戕害的這些人裡,哪個被害人傢屬一時間熱血上湧,私下裡報復你們的妻兒,這些你都考慮過嗎?”
“呵!”宋小軍不在意的笑瞭笑,慢悠悠的開口道:
“我人都要死瞭,還能顧得上誰啊?跟我成瞭一傢人,是她們娘倆的不幸。玲子當初和我成兩口子,隻能說是孽緣,如果有下輩子,我就當牛做馬報答她吧,這輩子隻能是辛苦她瞭。”
葉晨沉默瞭許久,看著宋小軍沉聲說道:
“你可以不當人,我卻做不到你這麼冷血,看來我和你還是差瞭不少。白玲說到底是我妹妹,從小到大叫我一聲川哥,等你們執行後,我會安排他們一傢人離開河昌這個傷心地,重新幫著她找個營生的。”
吊兒郎當的宋小軍收起瞭他的漫不經心,目光直直的看著葉晨,仿佛是在判斷他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屋子裡靜的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響動。大概半分鐘過後,宋小軍長長的嘆瞭口氣,輕聲道:
“謝謝!想知道什麼繼續問吧,隻要是我知道的,一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葉晨點瞭點頭,雙方對峙瞭這麼久,這個傢夥終於徹底放棄瞭抵抗,這場心理的博弈總算是打開瞭局面。他輕聲道:
“既然你們這次沒能搶到槍,說說吧,路南礦的案子還有搜到的那些槍支你們都是從哪裡搞到的武器。”
宋小軍輕輕咬瞭咬自己的嘴唇,回憶瞭一下後說道:
“當時我們偷瞭兩把獵槍,拿回來在郊區的樹林,靠近火車道的地方試瞭試槍,發現雞砂不好使,沒勁兒,連個酒瓶子都打不碎。
這時候孫哲這個車工派上瞭用場,他做的槍砂一點不比警槍的威力差,所以那之後我們就再沒打過警察的主意。
路南礦那票搶的挺痛快的,搶瞭十八萬,路上弄丟瞭點兒,最後剩瞭十七萬三四千,但是都是新錢,挨著號的,不能隨便花。
後來九三年春節,我帶著白玲、陳小秋,我們去瞭趟匯海,按照一百比一百的比價換成國庫券,又以一百比九十換成現金,最後剩瞭十五萬,這筆錢算是被洗幹凈瞭。”
所有旁聽著這場審訊的幹警,都震驚於宋小軍的心思縝密,要知道他在警方這裡可是沒有任何的犯罪記錄,可即便如此,他卻好像無師自通一般,周密的進行著自己的計劃,可以說這是一個天生的犯罪天才。
葉晨靠在椅子上,看著對面的宋小軍,可以說這是個狡猾如狐貍的傢夥,要不是自己經驗豐富,再加上機警,很多的細節怕是要被他瞞過去瞭。
看到小吳記錄的差不多瞭,葉晨繼續問道:
“說說吧,搶的這些錢都花在哪兒瞭?別跟我說你花在傢裡瞭,經過我們的搜查,傢裡唯一值錢的就是白玲一直舍不得戴,藏在衣櫃裡的一枚戒指,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克左右,九二年黑市金價也不過一百來塊一克。”
宋小軍腦袋轉的很快,他知道自己做的案子這麼大,公安局這邊百分之百會去傢裡面起贓。而葉晨的話讓他心下稍寬,他輕聲說道:
“主要是買槍,我和陳小秋去雪溝三趟,花五千塊錢買瞭奎城產的五連洞一支,買瞭一隻小口徑花三千塊,買瞭一桶火藥,一支鋼珠槍,十五號的一次彈買瞭一千發。
後來我和孫哲又去松輝獵槍廠旁邊那傢獵槍商店,又買瞭十二號的一次彈一百五十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不需要手續,有錢就行。”
葉晨雖然坐在審訊室裡,可是他能想象得到謝道新作為省廳副廳長此時臉色有多黑。在國傢沒全面禁搶的這些年,槍支泛濫的問題太嚴重瞭。
出瞭宋小軍這碼事兒,國傢全面禁槍也被提上瞭日程。如果自己的記憶沒出錯的話,明年全國就會進入到禁槍時代瞭,從民間收繳上來七十萬支各式槍支,可以想象得到這是多大的治安隱患。
葉晨搓瞭搓自己的面頰,對著宋小軍問道:
“你們把目標選在西山礦,應該是籌備瞭很久吧?說說吧,你們是怎麼謀劃的?”
宋小軍微微抬頭望向天花板回憶瞭一下,隨即說道:
“計劃瞭小半年吧,我們已經摸清楚瞭你們查案的規律瞭,無非也就是摸排查,發案瞭之後挨傢挨戶的過篩子。
孫哲在西山礦幹過,陳小秋又有過案底,他們肯定是逃不過這一套程序。我就提前瞭兩個月,安排他們消失。
地方我一早就選好瞭,膠合板廠那片樓多,流動人口也多,地形比較復雜,藏兩個人容易。河昌去寒國打工的人,這兩年特別多,這是陳小秋離開的最好借口。
至於孫哲,他傢庭條件好,去寒國有些不合情理,所以我就安排他打著出去做生意的借口,也藏到瞭那間屋子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