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居岸沒有回答葉晨的問題,她隻是站在原地,定定的看著葉晨,片刻後才輕嘆瞭一口氣,說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感覺你從來到我們傢,開始給我補習功課時,就帶著滿滿的憤世嫉俗,我就這麼招你討厭嗎?”
葉晨哂笑瞭一聲,撇瞭眼文居岸,然後說道:
“隨你怎麼說吧,咱們倆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哪怕你跟著你媽在農村插隊那會兒,有她和你父親的照料,估計也很難享受到挨餓的滋味兒。
而我和你不一樣,我雖說一直住在金陵城裡,可是從十二歲那年,我媽就因為生我弟弟難產去世瞭,從那時起,我就一個人帶著傢裡的弟弟妹妹過活,相比我那個不靠譜的爹,你媽媽簡直要好太多。
十塊錢對於你來說,可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都不及你媽隨隨便便的一份禮物,可是對於我來說,當時卻是我們兄弟姊妹四個一個月的口糧。
同樣都是照顧人的,我非常能夠理解你媽媽的苦楚,在我這裡對於自己弟弟妹妹的管教,甚至比你媽媽要嚴的多。
不過好在我的弟弟妹妹還算是省心,沒像你一樣端起碗吃飯,撂下碗罵娘,要不然我怕是比你媽媽還要難過。”
文居岸隻感覺自己被氣到胸疼,哪怕她本來也沒多大的尺寸。她瞪著葉晨,然後質問道:
“在你眼裡我就是那種無理取鬧的人唄?你知不知道她和我爸正在辦理離婚?我就快要沒傢瞭!”
文居岸說到最後聲音很大,幾乎是喊出來的,就如同她昨天在生日宴上對她媽媽歇斯底裡的模樣。
然而葉晨就隻是笑瞭笑,文母也許還會考慮她的感受,可是自己不會,他對著文居岸繼續回懟道:
“這很正常啊,在我看來這本身就是最優解。當初你媽媽和你爸爸的婚姻本身就是迫於形勢妥協的結果,作為一個漂亮的女人,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她不嫁給你爸爸就會被別人惦記,結果也好不到哪兒去,既然如此,自然是兩權相害取其輕也。
他倆的結合本身就帶有交易的屬性,彼此都得到瞭自己當時最需要的,你媽媽得到瞭片刻的安寧,至於你爸爸,抱得瞭美人歸。
隻不過相比之下,這在你媽媽看來,是她一生最大的恥辱,畢竟她那樣驕傲的一個女人,為瞭生存,不得不把自己作為一件商品獻祭出去。
現在返城瞭,傢裡條件好瞭,她能夠決定自己的生活瞭,自然會跟你爸爸離婚,換作是你站在她的角度,怕是也不會比她好到哪兒去吧?”
“你胡說,我一定會比她強,至少我不會嫌棄自己的丈夫!”文居岸氣到直接對著葉晨怒吼。
葉晨意味深長的笑瞭笑,對著文居岸說道:
“你真的不會嗎?這話說出來你自己能相信?其實你之所以會把我強拉進你們傢的漩渦,為的就是故意去氣你媽媽吧?可即便是對我,你敢說心裡沒有任何的鄙夷?
從第一天給你補課的時候,接觸到你的目光,我就知道你和你媽媽不會有任何的區別,因為你們都是眼裡隻有自己的、驕傲的人。
隻不過你媽媽有她自己驕傲的資本,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奮鬥得來的,至於你,呵呵,隻是享受父母餘蔭的,被慣壞的孩子罷瞭。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會討厭你,其實原因很簡單,別看每次補課的時候,你總是一成哥哥長,一成哥哥短的,其實在你心裡卻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我,隻不過是把我當成你達到目的的工具。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把你當回事兒?尊重都是相互的,你都沒把我當回事兒,我為什麼要捧著你說話?熱臉去貼冷屁股嗎?我還沒那麼賤。
更何況一直以來,你都在跟我玩心眼兒,總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可以掌控一切。孰不知從最開始你在我面前就沒什麼秘密瞭,因為給你做傢教之前,我特意做過背調,瞭解過你的傢庭狀況和你的性情。
之所以沒拒絕這份工作,完全是看在你舅舅文清華的面子上。其實以我一直給雜志社供稿的稿費,維持我們全傢的日用開資已經足夠瞭。
隻是你舅舅是我學生時代的啟蒙老師,所以我才沒辦法推拒,要不然你以為我會有興趣伺候你這個精神分裂的公主?今天既然把話已經說開瞭,我也再沒繼續教你的必要瞭,咱們以後也不要再見瞭。”
說罷葉晨再沒理會被驚的呆若木雞文居岸,直接轉身離開。其實在來之前,葉晨就已經做好瞭撕破臉的準備,因為他討厭被人裹挾,尤其是不願意裹進文傢的亂局中去,所以快刀斬亂麻,把一切都放到明面上挺好的。
文居岸站在原地遲疑瞭很久,最終遠遠的跟在葉晨身後,今天本打算去到爸爸那裡看望他的,被葉晨一通數落,讓她徹底沒瞭心情。
葉晨折返回到瞭文傢,哪怕是決定以後不做瞭,最起碼也要跟文母打聲招呼,這是最基本的禮數。當他敲開門,文母見他隻是一個人,有些錯愕的問道:
“小喬老師,居岸呢?”
葉晨對著文母淡然一笑,然後說道:
“她在後面,馬上就回來瞭。我過來是跟你說一聲,眼看要進入大三瞭,我這邊的功課也一天比一天緊,最重要的是我是雜志社的特約作者,所以我打算辭去傢教的工作,抱歉瞭。”
文母趕忙把葉晨給讓到瞭客廳,沏瞭杯茶端到瞭他面前,然後說道:
“小喬老師,是我們傢居岸哪裡做的不好,讓你生氣瞭嗎?有的話你跟我說,這怎麼突然就不教瞭呢?”
文母原本還對葉晨給女兒當傢教有著諸多的擔憂,因為女兒總是若有若無的表現出跟葉晨的隨意和親近,這讓她很不舒服,尤其是每次補完課,文居岸居然都會把葉晨給送到玄關,這更是讓她心裡起瞭疑,她唯恐自傢閨女春心萌動,要跟葉晨談起戀愛。
今天白天葉晨和文居岸出門後,文母也緊接著離開瞭傢,她去瞭趟街上的書報亭,買瞭最新一期的《人民文學》,找到瞭葉晨寫的那部小說,細細的拜讀瞭起來。
文母本身就是報社的主編,眼光頗高,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得不贊嘆葉晨的文筆絕對是一流,看著看著很快的她就陷瞭進去,因為葉晨描寫的書中人物,跟她簡直太像瞭,她不由自主的共情瞭。
尤其是五個從雲南跑來魔都尋親的其中一個孩子的母親於樂音更是讓她不由自主的代入瞭進去,她也是在插隊時和文居岸的爸爸結合在一起,隻不過她要比於樂音更加稱職,回到瞭金陵後,為瞭怕孩子受到委屈,她一直沒有再找,而且還收留瞭文居岸的父親成為傢裡的幫工。
所以在葉晨提出不做傢教的時候,文母覺得非常可惜,再沒瞭以前的擔憂,她覺得以葉晨的水平去輔導自己的女兒,文居岸的文科成績一定會好起來的。
葉晨捧著茶杯喝瞭口水,然後笑著對文母說道:
“文阿姨,您不用多想,居岸她挺好的,真的是我自己的原因,瑣事實在是太多。您大概也聽文老師提起過,我父親癱瘓在床,傢裡還有四個弟弟妹妹,我這邊還要上學,再加上給雜志社供稿,實在是忙不開瞭,所以非常的抱歉。”
葉晨把話說到瞭這個份上,文母最終也不好再挽留,不過她沒瞭剛開始見葉晨時那副盛氣凌人的態度,溫婉的說道:
“小喬考試你實在是太不容易瞭,拖著傢裡那麼沉重的負擔,一個人負重前行,要不是你足夠優秀,我真的很難想象,你該怎麼繼續扛下去。”
說完文母站起身來,去到隔壁房間,沒過一會兒遞給葉晨一個信封,然後說道:
“小喬老師,這是這個月的補課費用,您點點。還有,雖然你今後不教居岸瞭,可咱們怎麼也是認識一場,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盡管來找我。對瞭,我過段時間要調去北京新華社工作瞭,我給你留個電話,咱們多聯系!”
文居岸回到傢的時候,看到母親正在客廳裡和葉晨相談甚歡,她的臉色有些晦暗,一句話都沒說,噔噔噔上瞭樓,絲毫沒理會母親讓她過去坐坐的要求。
一盞茶的工夫,葉晨起身告辭瞭,文母將他送出瞭門外。離開瞭文傢後,葉晨長長的吐出瞭一口濁氣,總算是擺脫瞭文居岸這個大麻煩。
隻希望自己今天的話,能夠對文居岸有所觸動,不經意的改變她的命運。不過葉晨沒抱太大的希望,因為這個女孩的性格太過執拗,說得難聽點,就是一根筋,這種人大概率是不會因為別人的隻言片語改變自己的性格的,隻能祝她且行且珍惜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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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七七在傢裡就是個小透明,平日裡兄弟姊妹們吃飯時交談聊天,他就隻是把臉埋在飯碗裡,一門心思的幹飯,隻有葉晨會時不時的幫他夾菜。至於二強和三麗他們,對小七則是沒個好臉色,畢竟媽是因為生他才沒的。
隻有四美倒是對七七沒什麼抵觸,畢竟她從小就喜歡看帥哥,而喬傢的幾個姊妹裡,小七算是長得最好看的。可是因為喬七七內向的性格,他們倆交流也不多。
喬七七因為性格木訥的緣故,所以在學校裡上課哪怕是聽不懂,他也不會像別的孩子那樣,對老師主動詢問,所以成績自然是很拉胯。
這天班主任因為喬七七學習成績下滑的厲害,所以要找傢長。喬七七對於葉晨有種不自覺的畏懼,所以他來到瞭書店,找到瞭表哥齊唯民。
齊唯民一直最喜歡七七,所以沒有拒絕。他特意去到水果店買瞭幾樣水果,用網兜拎著,按照喬七七給的
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性格樸實,老師也是非常的認真負責,班主任知道七七的成績不大好,所以放學後,把他帶到傢裡,幫他開小灶補課。
齊唯民敲開門的之後,一個紮著雙馬尾,上身穿著彩色橫格上衣,下身一件白色腰裙的女生接待瞭他。齊唯民把她誤認成瞭七七的班主任,他從七七的口中得知瞭老師幫他補課的事兒,趕忙禮貌的對她鞠瞭個躬,表達謝意。
女孩兒沖著齊唯民頑皮的笑瞭笑,然後說道:
“誒,這還沒過年呢,我可沒有壓歲錢給你啊!”
齊唯民的臉被臊的通紅,他對著女生說道:
“常老師您好,我是喬七七的傢長。”
女孩抿起嘴一笑,她覺得齊唯民蠻有意思的,對著他說道:
“我不是常老師,常老師是我姐,她在上面上課呢,她上課的時候最討厭別人打擾瞭,你先進來坐吧。”
齊唯民微微頷首,拎著水果就要進屋,卻被女孩兒給攔下,指瞭指他手裡的網兜,然後說道:
“你等一下,這個就先放門口吧,我姐從來都不收傢長送的禮物,這是她立得規矩,你別讓我挨罵。放那兒吧,走得時候記得帶走啊。”
齊唯民被女生領進瞭屋,隔著書房門的玻璃,他看到喬七七正在被老師輔導功課,常老師看起來非常的耐心,一點點的引導著七七,這讓齊唯民感到非常的暖心。
常老師的妹妹給齊唯民倒瞭水,把他帶到沙發坐下,然後小聲說道:
“七七爸爸,七七是個特別愛學習、特別用心的孩子,隻是剛來的時候有些膽小怕生。七七爸爸,你平時一定要多鼓勵七七。”
齊唯民先是愣瞭一下,隨即臉上露出瞭一絲苦笑。隨著父親的去世,齊傢上上下下都要他來操持,為瞭幫襯傢裡,他甚至大學畢業後都沒選擇繼續讀下去,而是直接參加瞭工作,去瞭一傢不入流的雜志社當瞭名編輯。
生活的重擔讓齊唯民顯得比同齡人老瞭許多,他對著女孩兒解釋道:
“那個……你好像誤會瞭,我不是七七爸爸,我是七七的表哥。”
女孩兒有些尷尬的對著齊唯民笑瞭笑,然後說道:
“不好意思啊,我說嘛,怎麼這個爸爸這麼年輕啊,原來是哥哥啊。”
女孩兒的高情商讓齊唯民心裡舒服瞭很多,他笑著擺瞭擺手,然後說道:
“沒事兒沒事兒,剛才我也把你給認錯瞭。”
齊唯民陪著女孩兒聊瞭好一會兒,直到七七這邊補習完畢下課瞭,兄弟倆這才告辭。女孩兒把二人送出瞭門外,對著喬七七笑著擺瞭擺手,說道:
“再見啊小七,拜拜!”
“再見姐姐!”
喬七七難得的露出瞭笑臉,之所以說難得,是因為平日裡他都是不茍言笑的,性子非常的悶,隻對齊唯民親近,就連葉晨這個當大哥的,都沒法闖進他心扉。
齊唯民也感到有些驚奇,和七七生活瞭這麼多年,他對於表弟的性格還是蠻瞭解的,隻能說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是真的不讓七七設防,由此可見女孩兒情商之高。
女孩兒這時望向瞭齊唯民,笑容燦爛的說道:
“再見啊,小七他哥哥,下次我不會再記錯瞭。”
女孩兒的笑容熨帖的齊唯民心裡很舒服,他今天臉紅的次數自己都數不過來瞭,有些磕巴的說道:
“我也不會記錯瞭,那個……常同學……”
女孩兒被齊唯民傻頭傻腦的樣子給逗笑瞭,糾正道:
“我不叫常同學,我叫常星宇。”
齊唯民將“常星宇”這個名字在心裡一陣默念,然後說道:
“記住瞭,那我走瞭,再見!”
齊唯民說著就要離開,卻被常星宇蔥花身後叫住,隻見她從門口的玄關處拎起瞭齊唯民帶來的水果,塞到瞭他手裡,然後從網兜裡掏出瞭一個國光蘋果,笑著對齊唯民說道:
“這個,送我瞭!”
齊唯民怔怔的看著常星宇進瞭屋,他感覺這個女孩兒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光,雖然兩人隻是短暫的接觸瞭不到一個小時,可是這一個來小時,卻仿佛是給他註入瞭一陣興奮劑,讓他整個人都充滿瞭活力。
齊唯民送喬七七回來的時候,遇到瞭回傢的葉晨,葉晨看瞭看躲在齊唯民身後的七七,又看瞭看他,心裡似乎明白瞭什麼,輕嘆瞭一口氣,然後說道:
“唉,看來我這個大哥在七七的心裡終究是比不過你這個阿哥啊。”
齊唯民虛踢瞭葉晨一腳,然後沒好氣的說道:
“連我的醋也吃,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葉晨撣瞭撣褲子,摸瞭摸七七的腦袋,對著齊唯民說道:
“走吧,還不容易來傢裡一趟,咱倆也有日子沒聚瞭,一起喝點酒?”
齊唯民想瞭想,最終點瞭點頭,兩人去到小賣鋪,拎瞭幾瓶金陵啤酒,買瞭兩包花生米,葉晨還買瞭隻鹽水鴨,回到傢剁瞭半隻給二強他們留下自己則是拎著半隻和齊唯民來到瞭天井,哥倆坐在那裡暢快的開懷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