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炮制牛大力

走在回傢的路上,葉晨哂然一笑,他知道汪永革這次是為瞭兒子汪新的事情,迫不得已前來拜訪。如果沒有兒子這層桎梏,像是一層枷鎖一般牢牢地拴在他身上,恐怕以他的性格,這輩子都不會主動登門拜訪。

因為他對馬魁有深深地虧欠,就因為他的懦弱,讓馬奎平白無故蹲瞭十年的大牢,這疙瘩哪是那麼容易就解開的?汪永革有些太過想當然瞭,馬魁被抓時沒看到他的身影也就罷瞭,既然看到瞭,這根刺這輩子都會紮在心裡面,拔不出來,漸漸的化膿、病變。

葉晨才懶得插手到老一輩的陳年舊事中去,因為他一直都記得一句話,那就是“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馬魁坐牢離傢的十年,造成瞭妻子難產病重,女兒因為長時間不見,跟他疏遠,原本幸福的傢庭,變成瞭如今的別別扭扭,一個外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讓人傢放下,憑什麼?

生活又恢復瞭以前的節奏,葉晨哪怕是休息,每天早上起床後,都會去到城裡跑上一大圈,找個空曠的角落,練上一陣晨課,然後才回傢。這天當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還沒等進到胡同口,就看到牛大力鬼頭鬼腦的四處張望,對於他這形象,葉晨可真是太熟瞭,妥妥一個犯罪分子啊。

葉晨停下瞭腳步,躲在一旁遠遠的觀看,發現牛大力懷裡抱著什麼東西,動來動去的,他馬上就意識到瞭,應該是吳嬸兒傢的那隻“蛋王”被他給偷著抓瞭。這陣子姚玉玲身體不好,雖然是歇瞭一趟車的時間,可是依舊還在恢復中,這隻舔狗為瞭討好姚玉玲,無所不用其極。

葉晨看著牛大力離去的背影,嘴角帶著一絲嘲諷。春節那會兒在傢裡追劇的時候,葉晨沒事的時候逛瞭逛豆瓣,看到大傢都在說牛大力純樸真誠,心地善良,葉晨好懸沒笑出聲,隻能說這個傢夥真的很善於隱藏自己,他可沒有表面上看去那麼憨厚老實,一肚子彎彎繞。

別的不說,大傢都住在一個傢屬院裡,“蛋王”成天在院子裡溜達,他真的不認識那是吳嬸兒傢的雞?這怎麼可能?他真要是眼睛瞎到瞭這程度,那他也就不是牛大力瞭。

牛大力的算盤打得很精,借著這隻雞去討好、接近姚玉玲,把她帶到野地裡去烤雞,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到時候大傢愉快的打打牙祭,改善一下夥食,保暖思那啥,吃完後在無人的野地裡打打野戰,一切不就水到渠成成瞭嗎?

牛大力想的挺好,隻可惜卻被姚玉玲給賣瞭人情,把汪新給拉瞭進來,這就導致他的一切計劃成瞭泡影,讓他看向汪新的眼神更加不善。甚至在吳嬸兒吵嚷著找“蛋王”的時候,把一切的鍋都推給瞭汪新,你也吃瞭,別想把自己給摘幹凈瞭。

如果隻是在這種小事兒上的算計,也就罷瞭,其實他一直算計最深的,不是別人,恰恰正是姚玉玲,甚至為瞭得到她,非常的不擇手段,這才是葉晨最看不上他的地方。

牛大力喜歡姚玉玲,在鐵路傢屬院裡,被他可以宣傳的早就不是什麼秘密瞭。他和汪新還有小年都是一起玩的好兄弟,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但是隻要他們湊在一起喝酒,牛大力話題的中心必然都是姚玉玲。

要麼是請教小年和汪新該怎麼做才能追到姚玉玲。要麼就是美滋滋的回憶和姚玉玲相處的細節……結果沒多久他發現一直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姚玉玲居然在對著汪新拋媚眼兒,這下牛大力坐不住瞭,約瞭小年和汪新來喝酒,繼續聊姚玉玲,一不小心喝多瞭膽子肥瞭,直接跟汪新嚷嚷:

“你小子一邊馬燕一邊姚兒,你可別對姚兒起心思,那姚兒是我的……”

耿直的汪新心裡知道姚玉玲根本就不會看上牛大力,一不小心嘴裡就帶瞭出來:

“什麼就你的,你還差著遠呢……”

汪新的不以為然刺激到瞭牛大力,氣的牛大力直跳腳嚷嚷著:

“汪新你要離我們姚兒遠點知道不,避著她……”

汪新都要無語笑瞭。

過瞭沒多久,汪新在姚玉玲的主動出擊下兩人開始談起瞭戀愛,牛大力知道以後氣的捶胸頓足。三個人再次湊一起喝酒,牛大力幾杯酒下肚開始氣勢洶洶的質問汪新:

“汪新你明知道我喜歡姚兒,讓你離她遠點兒,你為啥還要橫刀奪愛呢?你就是不地道!”

對於這件事情,汪新的解釋是:

“你跟我說那時候我確實沒想法,但是現在感情不是來瞭嗎?這感情來瞭誰也擋不住不是?”

牛大力根本不聽他說這些,直接表態:

“姚兒是我的女人,誰也別想搶走。”

這時候汪新已經有點生氣瞭,毫不客氣的回懟道:

“你給我好好說話,什麼叫姚兒是你的女人?”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是一個極其保守和封閉的時代。保守到什麼程度呢?鐵路局新發的制服,姚玉玲拿去改瞭,改的掐腰包臀的,這就搞得鐵路上的老職工不忍直視。

列車長陸紅星直接找姚玉玲談話並且批評她,認為穿這樣的衣服會影響工作,讓她火速把衣服改回去,否則就會影響這份工作。搞得姚玉玲不得不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借佈票,買佈料把衣服改回去。

一件衣服都能嚴肅成這樣,更別說人和人之間的言語和行為。所以那個年代也是一個男孩子和女孩子多說幾句話就能風言風語滿天飛,唾沫星子能夠淹死人的年代。牛大力作為一個身在其中的人,怎麼會不知道語言的威力?

一定是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幾次三番面對同事和朋友胡言亂語,口不擇言:

“姚兒是我的……姚兒是我的女人……”

這樣的話說多瞭,聽到的人多瞭,大傢會怎麼想?在這個范圍內,姚玉玲還能有好名聲,還能找到其他合適的對象嗎?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殺傷力巨大,最後姚玉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就隻能打碎瞭牙咽到肚子裡,勉強嫁給他。這才是牛大力心目中最終的目的,所以,牛大力絕沒有他看上去的那麼人畜無害。

牛大力的手段就隻是這些嗎?遠遠不止。還有一次,牛大力神秘兮兮的來找姚玉玲,約她去附近的小樹林,姚玉玲起初很警醒,問他有啥事就在這裡說,幹嘛去小樹林?

牛大力就湊過去神秘兮兮的說,到瞭小樹林就知道瞭,硬是激發瞭姚玉玲的好奇心。到瞭小樹林一看,牛大力準備瞭一輛新的自行車,說要送給她,並且可以教她騎車。

在那個物質匱乏大傢都很艱難的年代,一輛自行是一件極其貴重的禮物瞭,姚玉玲沒能抵擋住誘惑,就答應讓牛大力教她騎車。牛大力高興極瞭,這不就有機會天天跟姚兒在一起,就有極大的機會可以拿下她瞭?

他們幾乎一有時間就在一起騎車,這一天姚玉玲學成出師,大力讓她把車騎回去,姚玉玲假意推脫瞭幾下最終還是騎著走瞭。卻沒想到沒騎出去幾米,車子突然散架,姚玉玲狠狠地摔瞭個狗吃屎。

牛大力又逮到瞭英雄救美的機會,他背著姚玉玲,一手又提著散架的自行車,回到鐵路大院兒開始到處招搖:

“嬸兒,你看我帶著姚兒學騎車,姚兒摔瞭一個大馬趴。”

別人問:摔哪兒瞭?

大力說:摔到腚瞭。

看到鄰居走過來,又迎上去繼續宣傳:

“你看我帶姚兒騎車,姚兒摔到腚瞭……”

牛大力不顧姚玉玲的不情願和羞憤,讓遇到的每一個院兒裡的人都看到姚玉玲趴在他的背上;他不顧姚玉玲想要下去自己走回去的想法,把姚玉玲牢牢禁錮在自己背上,讓每個人都看到他們倆如此“親密”。

他不顧姚玉玲的名聲,到處宣傳,姚兒摔到瞭腚。他要幹什麼的呢?其實他的目的很明顯:他要讓院子裡每個人都看到他背著姚玉玲,他要展示姚玉玲是自己的。他要讓院子裡的每個人都看到他們倆的親密。他要讓院子裡的所有人都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他期望姚玉玲經不住謠言紛擾,不得不跟他在一起。

對於車子散架,牛大力的解釋是他買的是二手車,重新刷瞭漆,因為質量不過硬所以才會散架。隻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七八十年代是自行車質量最過硬的年代,車架、前叉、車把、鋼圈和鏈條等主要部件都采用高強度低合金錳鋼制造,故而又被稱為“錳鋼車”。這種自行車,即便是二手車,你不提前做手腳,想把它給騎散架,呵呵,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由此可見,牛大力把自己的狡詐藏的有多深瞭……

葉晨站在原地思忖瞭片刻後,心裡頓時有瞭主意,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牛大力處理這隻雞的方式是烤雞。像這種在傢裡圈養瞭多年的下蛋雞,想要把它弄熟是最耗工夫的,別說烤瞭,就是在鍋裡不停的燉煮,沒有個三兩個小時都下不來,所以等到他把這隻雞弄熟,怎麼也得個小半天的時間。

想到這裡,葉晨朝著院內走去,來到汪新傢門外,對著裡面招呼道:

“汪新,汪新在不在?出來一下?”

片刻的工夫,汪新從屋裡探出瞭頭,對著葉晨問道:

“咋啦師哥?啥事兒?”

葉晨對著汪新笑瞭笑,然後開口說道:

“上次出車前,我不是一直惦記著請院子裡這些鄰居吃頓飯嗎?你跟我去趟附近農村,咱倆收兩隻大鵝,或是老母雞啥的,再在那邊買點現成的蔬菜,現在地裡蔬菜都罷園瞭,別的弄不著,但是白菜和大蔥啥的都應有盡有。

各傢農戶傢裡應該還有儲存的幹磨,也順帶著收點回來,咱們今天擺席。臨走的時候,讓嬸子們把水都燒上,回來就開始拾掇,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就能吃上瞭,趕緊的!”

“得嘞師哥,我換件衣服馬上就來,寧陽這地兒我可是地頭蛇,您就瞧好吧!”說著汪新眉開眼笑的進屋換衣服去瞭。

葉晨沒在門口傻等,他又去找到瞭正在院子裡嘮嗑、洗衣服的陸嬸兒、蔡嬸兒和吳嬸兒,原話學瞭一遍,讓她們幾個在傢把水燒上,回來就開做。

緊接著葉晨又找到姚玉玲,讓她去到商店裡買些粉條、花椒大料、散簍子一類的東西,葉晨也沒吝嗇,直接從兜裡掏出瞭二十塊錢遞瞭過去……

牛大力為瞭避開熟人,特意騎著自行車把雞馱到渾河邊上烤的,足足騎出瞭八公裡,為瞭討好姚玉玲,他也是蠻拼的。

為瞭把這隻“蛋王”給烤好,牛大力足足忙活瞭一個下午,開膛破肚,雖說用的是叫花雞的烤法,但是他做的還是蠻精細的,拔毛都褪幹凈瞭,外面包上瞭一層荷葉,然後才裹上瞭泥巴,挖瞭個坑,埋在土裡,在上面點瞭個火堆。

在列車上當司爐工的時候,牛大力經常趁著爐火熄滅的時候,在還帶著火星的爐灰裡埋上幾個土豆,自己烤著吃,對於這套業務他還是蠻熟練的。

一切都準備就緒瞭,牛大力跑到河邊胡亂的洗瞭把臉,然後就蹬著自行車,往鐵路傢屬院飛奔,自行車都快要讓他蹬出火星子來瞭。

牛大力回到大院裡,賊眉鼠眼的找瞭一圈兒姚玉玲沒找到,卻聞到瞭院子裡一股濃鬱的燉肉的味道。因為心裡有鬼,他沒敢去跟幾位嬸子打聽姚玉玲的去向,直接守在瞭傢屬院的門洞。

等瞭大半個小時,牛大力才看到姚玉玲手裡挎著個買菜的筐回來,他趕忙迎瞭上去,招呼道:

“姚兒回來瞭,等你半天瞭!”

姚玉玲有些疑惑的看瞭眼牛大力,然後問道:

“你等我幹哈呀?”

牛大力四處張望瞭一眼,然後對著姚玉玲說道:

“那啥,我抓瞭隻野雞,正擱野地裡烤著呢!”

姚玉玲上下打量瞭牛大力一眼,然後說道:

“烤就烤唄,跟我有啥關系?”

“我是專門兒給你烤的!”

姚玉玲笑著搖瞭搖頭,然後對著牛大力說道:

“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牛大力撇瞭眼姚玉玲的菜籃子,扒拉瞭一下,然後說道:

“這都啥呀?粉條子之類的你一天就吃這些,小臉兒都吃綠瞭。”

姚玉玲嘿嘿一笑,然後對著牛大力說道:

“今兒個晨哥請全大院兒的人吃飯,他跟汪新去到鄉下買瞭幾隻大鵝,這都蹲瞭一下午瞭,就等著我買的粉條下鍋呢,不跟你說瞭,我得先回去瞭。”

說著姚玉玲沒理會呆住瞭的牛大力,興沖沖的朝著院子裡走去,水蛇腰一扭一扭的。如果換瞭平常,牛大力會看的興味盎然,然而此時他卻沒瞭興致,隻見他罵罵咧咧的嘀咕著:

“艸,早不請客晚不請客,我好不容易摸瞭隻雞你倒是請客瞭,這特麼也太寸瞭吧,我這是出門沒看黃歷嗎?”

牛大力有心也去參加葉晨的吃席,然而這次是請全院子的人一起吃飯,他有些打怵會碰到吳長貴兩口子,左思右想之下,牛大力恨恨的拍瞭下大腿,隻能是自己去到渾河邊,把那隻雞給打掃瞭,要不然就浪費瞭。

院子裡頭,這邊姚玉玲的粉條買回來,直接就下瞭鍋,咕嘟瞭一會兒,燉熟後收瞭收湯汁,鐵鍋?大鵝出鍋,幾戶直接在院子裡擺瞭桌子,大傢湊到一起觥籌交錯,吃的不亦樂乎。

葉晨四處打量瞭一眼,然後笑著對吳嬸打趣道:

“吳嬸兒,我聽說你傢“蛋王”最大的愛好就是扇著翅膀上桌子,你這是把雞給關進圈裡瞭吧?”

吳嬸兒先是愣瞭一下,然後一拍大腿說道:

“糟瞭,白天睛跟著你們在這兒忙活殺鵝做菜瞭,雞都忘瞭喂瞭,明兒個它該不下蛋瞭,不行,我得先回去把雞給喂瞭!”

說著吳嬸兒著急忙慌的就起瞭身,回瞭自傢的院子裡喂雞去瞭。吳嬸兒從屋裡拿著盆子裝著苞米碴子,來到瞭雞圈旁,一邊撒著苞米碴子,一邊說道:

“開飯瞭,咕咕咕!”

然而吳嬸不經意的打量著雞卷裡的雞,臉上卻變瞭顏色,因為她數瞭好幾遍,雞卻少瞭一隻,傢裡最能下蛋的那隻蛋王卻不見瞭。

吳嬸兒圍著傢跟前找瞭好幾圈都沒找到,急忙跑到大傢吃席的地方,對著吳長貴喊道:

“老吳,咱傢的蛋王沒瞭!”

“溜達去瞭唄,一會兒就拐噠拐噠,拐噠回來瞭!”老吳沒在意的回道。

姚玉玲仿佛是突然想到瞭什麼,臉上變得有些古怪。這一幕被葉晨看到瞭,對著她問道:

“姚兒你這是咋瞭?飯菜不合胃口?”

姚玉玲搖瞭搖頭,然後對著一旁的葉晨和汪新說道:

“晨哥,汪新,剛才我買粉條子回來,在門洞那塊兒遇到牛大力瞭,他說他逮瞭個野雞,正擱野地裡烤著呢,你們說會不會就是那隻蛋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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