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應魁心思頗為單純。
隻需與李文和建立良好的關系,若李祺與李景隆、馮誠在奏疏中為自己美言幾句,或許便有機遇從廣東調往京師。
即便無法抵達京師,轉調至其他省份亦是滿意的選擇,總比留在廣東更為理想。
廣東之地,既無前途可言,又無利可圖,梅應魁早有離意,卻苦於缺乏門路,未得皇帝青睞,在廣東的歲月已近半生。
即便梅應魁並非貪腐之官,亦感難以忍受。
想到這裡,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底泛起漣漪:若能搭上這趟順風船,或許真能跳出廣東這個泥潭。
“梅大人過譽瞭。”
李祺打量著梅應魁,對方官階高於自己,本無需過分客氣,然而他的主動與熱情,卻讓人感到幾分異樣。
眾人踏入海口城,於瓊州府知府的官邸中,籌交錯間,漸漸談笑風生。
“李駙馬、兩位將軍,你們如何看待廣東?”
梅應魁話語中似藏機鋒。
“廣東風水寶地,北望湖廣、江西,東北接福建、東鯤,西連廣西、安南,南可通南洋。”
“沿海優良港口無數,地理位置更勝福建,尤其是珠三角,地勢平坦開闊,河海相連。”
“廣東北倚五嶺,南望瓊崖,珠江如巨龍入海,將廣州、香山、東莞串成明珠。此等得天獨厚的水運條件,便是天賜的聚寶盆。”
“我敢斷言,未來廣東必成華夏大地之翹楚。”
李祺沉思片刻,果斷說道。
“翹楚之地?”
眾人驚愕,對廣東的現狀瞭如指掌,李祺卻預言廣東未來將位列華夏前茅。
“難道不信?”
李祺望著梅應魁、李景隆與馮誠等人的驚詫之色,微笑著發問。
“文和,非我等不信,實乃廣東現狀,尚不及福建,更遑論江西、湖廣,更不用說與南北直隸相較。”
李景隆與馮誠略作沉吟,回應道。
“此乃昔日之景,我言未來。”
“廣東地理條件得天獨厚,位置優越,實為南下南洋之要沖。”
“昔日大明禁海,遠洋貿易未興,故廣東未能發展。然今日遠洋貿易與航海興起,廣東之地理優勢必將凸顯。”
“觀廣東,廣州沿珠江出海,港口優良,未來必成發展之重鎮。”
“廣東若能把握機遇,未來必將迅猛發展。”
李祺取出一幅地圖,指向珠江山三角洲地區,解釋道。
“聞李駙馬此言,確實頗合情理。近年廣東沿海商船、漁船漸多,南洋商船亦日益頻繁。”
梅應魁沉思良久,緩緩說道。
“梅大人,遠洋貿易與海外殖民地興起,廣東前景光明,大人於此,必能大顯身手。”
“大人若能順應時勢,把握時代之機遇,廣東必成繁盛之地,大人亦將因勢利導,成就一番功業。”
李祺望著梅應魁,心中已猜出其意圖,遂誠懇建言。
隨著殖民時代與航海時代的來臨,廣東崛起無疑,沿海沿江地帶的優勢將逐步凸顯,並逐漸超越傳統內陸地區。
“李駙馬,廣東真有如此發展潛力?”
梅應魁激動之餘,其他廣東官員亦感振奮,他們早已厭倦廣東,渴望他調。
如今聽李祺一番話,仿佛看到廣東未來光明無限,心中不禁躍躍欲試。
“當然,梅大人若不信,不妨親赴東鯤一觀。東鯤昔日荒蕪,今已發展有成,城池十七,人口超過兩百萬。”
“廣東基礎遠勝東鯤,把握機遇,必能大有作為。”李祺肯定地點頭說道。
梅應魁聽得心頭一震。
他在廣東為官二十餘載,何嘗不知珠江的潛力?
隻是以往朝廷重北輕南,廣東賦稅微薄,連修繕城墻的銀錢都要反復奏請,更遑論大規模建設。
此刻見李祺侃侃而談,心中燃起希望之火:“李駙馬所言極是。隻是這諸多舉措,需耗費巨額錢糧……”
“錢糧之事,梅大人無需憂心。”李祺自信一笑,示意隨從捧來木匣,“東鯤城初建時,亦是白手起傢。我們推行"以商養城"之策,允許商賈參股碼頭建設,按股分紅;又發行"市舶券",憑券可優先獲得貿易配額。如此一來,銀錢便如活水般匯聚。”
說著,他取出一張泛黃的契約:“這是東鯤碼頭與福船幫的合作文書。短短兩年間,碼頭稅收翻瞭十倍,商賈們賺得盆滿缽滿,官府亦有盈餘修繕城池。廣東何不效仿?”
廳中眾人傳閱文書,紛紛交頭接耳。瓊州同知忍不住道:“可珠江口灘塗眾多,航道復雜,若貿然建港……”
“此事我已思慮周全。”李祺鋪開另一張圖紙,竟是珠江口的詳細測繪圖,“虎門、黃埔、香山澳,此三處皆為天然良港。可先在虎門設主港,疏浚航道,建造避風塘;再於黃埔建倉儲區,方便貨物中轉;香山澳則設市舶司,專管番商貿易。”
他的指尖在地圖上點出三個紅點,猶如落下三枚棋子:“更要緊的是,需設立"珠江商稅司",統一厘定關稅,嚴禁地方官吏層層盤剝。如此方能吸引四海商船。”
梅應魁聽得熱血沸騰,卻又隱隱擔憂:“李駙馬高見!隻是此事牽連甚廣,需奏請朝廷……”
“梅大人放心。”李祺微微傾身,燭火在他眼底投下躍動的光,“陛下案頭堆滿南洋諸國輿志,開拓四海之志昭然若揭。此番我自京師啟程,經東鯤南下巡視,正是要為大明商路披荊斬棘。”
他頓瞭頓,忽然伸手推開雕花窗欞,海風裹挾著咸腥氣撲面而來,遠處海面上漁火明滅,如散落的星辰。
“珠江口乃天造地設的門戶。”李祺的聲音混著浪濤聲,低沉而有力,“待平定安南,疏浚河道,在虎門設關,黃埔建倉,香山立市舶司,屆時千帆競發,香料的辛香、象牙的溫潤、蘇木的赤紅,都將順著珠江黃金水道,化作京城貴族案頭的珍玩、江南織坊的染料。
廳內寂靜如淵,唯有梅應魁急促的呼吸聲。
李祺卻突然輕笑一聲,“諸位可知這小小糖塊的來歷?三年前東鯤還是荒島,如今已開辟出萬畝蔗田。去年秋汛前,一艘滿載蔗糖的福船直抵長崎,換回的不僅是白花花的銀子——”他故意停頓,看著眾人瞪大的眼睛,“還有日本能工巧匠帶來的鍛刀秘術,琉球商人奉上的珍珠養殖法。一船貨,抵得上廣東三縣全年賦稅,更帶回瞭萬裡之外的奇技。”
海風猛地灌進屋子,吹得燭火明滅不定。
李祺凝視著手中糖塊,仿佛看到瞭未來:“廣東若能把握良機,以珠江為脈,以商路為骨,不出十年,必能後來居上。到那時,嶺南不再是流放之地,而是萬邦來朝的聚寶盆。梅大人難道不想成為書寫這段傳奇的人?”
梅應魁喉結滾動,掌心早已沁出汗珠。
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唯有燭芯爆裂的噼啪聲。
良久,梅應魁咬瞭咬牙,終於下定瞭決心。
他娘地,怕個錘子!
反正跟著毒士李文和,一定能吃肉!
梅應魁起身對著李祺深深一揖:“還請李駙馬不吝賜教,具體該如何施行?”
聽到這話,李祺頓時就笑瞭笑。
不枉他走這一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