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幾年中央下達指令進行油田大會戰,一時間從大慶,新疆,四川等各個石油管理局都調來不少勘探隊參加本地會戰。
放眼望去,一水水的石油工人,帶著窩頭掛著水,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大泥地裡勞作,地上種菜地下采油的,忙活到瞭八幾年,終於是井架漫山,茄子滿園。
到瞭晚上也沒啥娛樂項目,看個電視都沒有臺,逼的這幫職工隻能坐一起打牌聊天,偶爾想傢瞭就看一看窗外,舉頭望井架,低頭摳腳丫,日子過的也有滋有味。
井架子上的燈總是徹夜的亮著,在連綿起伏的黑裡,猶如鬼魅藍瑩瑩的眼。
那時候市長還隻是石淼,整天跟席以北一起下夜班回職工宿舍,成瞭苞米地邊兒上的一對靚麗的黑影兒。
倆人都是大會戰總指揮帶過來的相關專業的高材生,知識水平的相近,又是一個廠子的,所以就還挺有話聊。起初都是認真的討論技術工作,時間久瞭本性暴露,話題極自然的從采油作業聊到瞭老鄉傢裡的大胸脯姑娘。
當時石淼人矬志不矬,發誓要娶長的像劉曉慶的姑娘當媳婦,這傢夥整天在筆記本上貼她的膠人啊,誰勸也不聽,席以北對此嗤之以鼻,先是嘲笑他追星,後又說他這外形條件的能找到馮小剛那長相的姑娘就燒高香瞭,還找劉曉慶呢,先整頂假發也許能搞定劉曉慶她老舅媽。
談這些的時候倆人剛剛二十出頭,擱現在也是傢裡的孩子,卻早早的在作業隊裡跟工人一樣磨的兩手老繭,日出而作,披星而歸。
現在石淼五十多歲,都到瞭抱孫子的年齡,生活安逸,面白富態,已然位居高官,面前永遠都是鮮花紅毯。
有時候想想當年那些事,市長也唏噓不已,感慨萬分。
覺得年輕太過自私善妒,又武斷魯莽,換成現在市長肯定不會那麼幹,畢竟都是些小事,搞成這樣挺沒必要的。
所以現在來看嚴希的行為,市長也隻會覺得他年輕又沖動。
而且還有點好笑。
一個小屁孩子,沒背景沒靠山,就這麼不切實際的赤膊上陣,除瞭偶爾會佩服他的勇氣,但大多時候,市長還是覺得他是個傻逼。
世道水這麼深,他這一尾小魚就算翻肚沉底都不會有個水花,還想撞穿大船呢……
所以市長起初也沒想把嚴希怎麼樣,有對席以北的愧疚,也多少有點覺得他不夠檔次,就找瞭田二,想著嚇唬嚇唬暗示一下,讓他知難而退就得瞭。
結果這天看他跟石久那個親密樣,隻會讓市長想到他手段都動到自己兒子身上。畢竟石久跟自己的關系基本上已經半透明瞭,就沖這一點,小律師就不會跟石久動真格的,他腦子看著也沒問題。
市長真是很生氣,並且深刻的覺得有些人給臉不要臉。
來的人是市公安局局長王廣琦,此人跟市長是老相識,跟著市長輾轉瞭大半個中國,這麼多年從無級別的小知青升到副廳級幹部,全都是市長一手栽培,之前趙立出事的時候就是他幫著查的嚴希,順藤摸瓜,半年前就將他的真實身份查瞭個底兒掉。
被秘書帶入市長辦公室的時候,市長正在看文件,見王廣琦進來便放下手裡的東西,和藹的跟他笑笑:“廣琦,來,陪我出去走走。”
王廣琦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要辦人。
市長為人處世極其謹慎,有重要事情從來不在電話裡講,也不在辦公室說,一定要兩個人單獨相處,找個沒監控沒人的地方,面對面交談。如此一來萬一日後東窗事發,關於這段對話內容一點記錄也沒有,沒人證沒物證,光口頭說也沒人能把市長怎麼樣。
兩個人在市政府附近走瞭一圈,市長話說的不算太直接,但是王廣琦聽的很明白。
這不最近上面清查各院,而且已經拘留瞭兩個審判長麼,想連帶著再弄進去一個律師簡直易如反掌。
——
李法官被拘留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出來後,嚴希就銷毀瞭自己私下所有的賄賂記賬。
不管是誰的,總之該刪的刪,該燒的燒,萬一回頭警察都找上門直接把自己帶走瞭,留下這玩意全都是呈堂證據,到時候一判一個準。
嚴希一直以來送禮有個好習慣,就是從來不送東西,不用賬戶。
一水兒當面點現金,塞不記名油卡,實名的購物卡都不送,反正最後到法官那都成瞭來歷不明財產,沒記錄沒收據的,一堆錢存銀行裡誰的都有,警察也沒證據說那就嚴希送的。
但是東西和銀行劃賬就不行瞭,誰誰哪年哪月送的,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想賴也賴不掉。
嚴希把之前搜集的市長受賄證據全都做瞭復印。
說句不吉利的,自己得罪這麼多人,萬一有人存心要借李法官搞自己,回頭警察找上門也隻能在自己這收走這些東西,市長那邊肯定就會有動靜。
復印件已經夠讓市長害怕的瞭,更何況嚴希特意隻把部分復印件鎖保險箱裡。
從業這麼長時間,嚴希習慣瞭在身處漩渦的時候,拉人強人下水,借力上浮,雖然夠下三濫,可也夠實用。
都弄完瞭之後,嚴希給自己點瞭根煙,剛在窗邊站瞭一會兒,隔壁的老劉就竄進來瞭。
老劉挺親切的上來拍嚴希的肩膀,意味深長的。
“小嚴,我看你最近挺閑啊……按理來說不應該啊,都多少個人跟我打聽你要找你打官司瞭……你現在可是咱市的紅律師啊……”
嚴希遞給他一支煙,臉上淡淡的:“幹煩瞭。”
“你一年業務收入這麼多你能幹煩瞭?”老劉接過煙,從鼻子裡哼瞭一聲,“咱們所裡還有比你還能賺錢的律師麼?不對,你那就不是賺錢,直接是搶錢啊……”
嚴希笑瞭一聲,實在沒心情跟他閑扯,就繼續往窗外看。
一輛黑色的帕薩特停在樓下,車裡面鉆出個人,趕上不知道誰從樓上扔瞭幾片橘子皮下去,正好都砸他腦殼上瞭。
嚴希眼瞅著石久動瞭動嘴,雖然聽不見聲,但是看表情也知道他是在罵人,便趕忙笑著下去迎他瞭。
石久著急忙慌的往律師所裡跑,上樓都一步邁仨臺階,還因為走的太急差點卡樓梯上又改成一步倆臺階。
累的呼哧帶喘的到瞭律師所,剛進去就看見一個四角大臉的小夥子,正抱著一大摞子案卷從嚴希辦公室出來。
石久喘兩口氣,順嘴問他:“他在裡頭?”
小王愣瞭一下:“啊……嚴哥啊……他剛下去啊……你沒看見?”
石久想著律師可別是坐電梯下去的,就趕忙折瞭回去。
這不是自己在外頭開完會,開車回單位的時候正好路過,覺得有點想律師就順便過來瞭,到瞭地方給律師打電話這個逼手機還沒電瞭,石久覺得反正都來瞭,尋思尋思就直接爬上來瞭。
掏出手機撥瞭一下律師的電話,聽筒裡傳出的聲音還是顯示已關機。
把石久煩的,隻能再折回去找,結果在寫字樓裡裡外外找瞭一圈也沒找見律師。
石久徹底納瞭悶瞭,這大白天的,怎麼人說沒就沒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