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9章 拆招
夜風在耳邊呼嘯,雨水拍打著面龐。
二樓的高度轉瞬即逝,程副科長重重摔在樓下的遮雨棚上,帆佈棚面緩沖瞭沖擊,卻仍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瞭位。
“唔——!”
程副科長悶哼一聲。
小皮箱一摔之下,竟然也散開瞭,裡面的鈔票都撒瞭出來,
顧不得劇痛錢財,隻是在地上胡亂抓瞭一把,抓到瞭一沓鈔票和兩根小黃魚,連滾帶爬地鉆入巷子。
身後傳來腳步聲和男人的怒喝,但很快被暴雨聲淹沒。
他捂著流血的臉頰,跌跌撞撞地沖向巷子深處。
每邁步一步都疼得厲害,但求生的本能驅使他不斷向前——
忽然,雨幕中一道黑影出現在瞭前方。
程副科長的槍口剛抬起,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程副科長,別開槍!是我!”
“戴……戴隊長……”程副科長的手指仍扣在扳機上,聲音嘶啞,“你怎麼會……”
“沒時間解釋瞭!”戴建業道,“我聽到瞭槍聲,沒想到是你!快跟我走。”
話音剛落,巷子另一端果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程副科長來不及多想,跟著戴建業一頭紮進更深的黑暗裡。
兩人跌跌撞撞穿過迷宮般的小巷。
雨水沖刷著青石板,兩人的腳步聲被雨聲吞沒。
一輛沒有牌照的黑色轎車幽靈般停在巷口,發動機還在微微顫動。
“上車!”戴建業拉開車門,聲音壓得極低。
程副科長剛鉆進後座,車門“砰”地關上。
他正要開口,突然瞥見戴建業右手繃緊的肌肉——
“你”
掌緣帶著風聲劈在頸動脈上。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程副科長看到瞭戴建業冰冷的眼神。
這一刻他好像明白瞭什麼,但為時已晚。
轎車無聲地滑入雨夜。
雨幕中,幾個黑衣人打著手電,在公寓樓下的泥濘裡翻找。
為首的黑衣人蹲在排水溝旁,從淤泥裡夾起一根小黃魚,在袖口擦瞭擦。
“仔細搜,”他頭也不抬地吩咐,“鈔票和小黃魚都別漏瞭。要是明天放晴,這些可都便宜瞭別人。”
手電光掃過墻角,突然照出一沓美元躺在污水中,黑衣人咧嘴一笑,“你看那,說什麼就來什麼,兄弟們,都把眼睛睜大點。”
遠處傳來同伴的呼聲,他們在巷子口後發現瞭程副科長的懷表,純金打造的,價值不菲。
黑衣人慢條斯理地將這些財物統統裝進油紙包。
又搜索瞭十餘分鐘,直到再也沒有其他的發現,他才命令道:“收工,該去復命瞭。”
……
昏黃的煤油燈在密室裡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墻上。
稻葉昌生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南部式手槍,槍油的氣味混著黴味在空氣中彌漫。
“已經警告過程副科長瞭,”他目光冷得像刀,“明日日落前,石原君的使命就會完成。”
梶原千春指尖輕叩桌面,眉頭微蹙:“程那個人.兩面三刀。讓他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不大可能。這個人還是要盯著點。我估計他此人有逃跑的可能……”
稻葉昌生的目光更加寒冷:“我已經有瞭安排。有人會24小時盯著他的傢人。如果他不聽話,讓他的傢人一個個地死在他的眼前。”
作為一個女人,梶原千春絲毫沒有對程副科長的傢人產生任何的憐憫。
任何人都可以是他們手中的工具,為瞭達到目的,都可以舍棄。
何況是中國的女人和孩子
煤油燈的火苗微微顫動,在梶原千春冷艷的面容上投下詭譎的陰影。
她指尖摩挲著茶杯邊緣,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稻葉君,這次若成瞭,臨城的情報網可就群龍無首瞭。”
她忽然傾身向前:“你難道不想取而代之”
稻葉昌生垂眸凝視著杯中晃動的茶湯,水面倒映出自己清瘦的臉。
他當然想——想得夜不能寐。
但眼前這個女人,從來不會無緣無故送人情。
“你說笑瞭。”他輕啜一口早已冷透的茶,“在下資歷尚淺,隻求一心一意拆除方如今,為川本君雪恨。”
川本草芥的死,猶如紮在梶原千春心裡的一根刺。
當即臉色一變,紅唇抿成一條細線。
是要給川本報仇。
但是,她太清楚稻葉昌生這個男人的野心瞭,就像清楚自己指甲裡藏著的毒藥什麼時候該用。
沉默在密室裡蔓延,直到煤油燈“噼啪”爆瞭個燈。
“那就.祝稻葉君得償所願。不過,你是打算在南京下手,還是等他回到臨城”
稻葉昌生指尖在桌子上畫瞭個圈:“臨城是他的地盤,在臨城動手,等於闖進虎穴。如果是在南京就不同瞭,我從側面瞭解過瞭,方如今外出的時候,帶的人一般不會超過五個。”
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隻蓄勢待發的狼。
“臨城他能在半小時內封鎖全城,可在這兒.就沒有那麼容易瞭。那些大人物可不會聽他的話。而且,他在南京出事,也不會鬧出太大的動靜。形勢對我方更加有利。”
梶原千春把玩著一根銀簪:“雖說他身邊的護衛不多,但個個都是高手,尤其是那兩兄弟,看上去並不對付,你不是也吃過他們的虧嗎”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之前在臨城稻葉昌生就曾經設計將方如今騙至郊外,結果卻沒有能夠抓住機會,戴傢兄弟的武力在關鍵時刻發揮瞭重要作用。
“近身纏鬥,我自然是要吃虧的。但若是遠距離狙擊的話,我在暗處,他在明處,把握就大瞭很多,不是嗎”
稻葉昌生在特高課訓練時,三十米外能一槍打滅香火頭。
教官的評語至今刻在他配槍上:“昭和之鷹”。
來華這些年,他執行過十七次刺殺,既有一些頑固的主戰派軍政要員,又有和他們針鋒相對的特務處特工,子彈從未落空。
最得意的是五年前在天津,近三百米,隔著兩層玻璃一槍斃命,等保鏢發現瞭開槍的位置,沖進屋時,他早混進哭喪的隊伍溜瞭。
梶原千春陷入瞭回憶。
川本草芥站在櫻樹下,年輕的臉龐意氣風發。
那是她未婚夫的弟弟,也是她親手帶進特高課的新人,卻在臨城被方如今意外發現而暴露,死得不明不白。
“稻葉君,”她的聲音突然柔軟下來,指節卻捏得發白,“希望你能夠親手幹掉他!為川本君,為所有死在他手裡的同胞報仇!”
燈光下,她眼底翻湧的恨意讓稻葉昌生都心頭一凜。這個素來以冷血著稱的女特工,此刻竟流露出罕見的人氣兒。
“如果可能,我會挖出他的心臟,”稻葉昌生緩緩上膛,”放在川本的墳前。”
川本草芥玉碎之後,屍體也不知所蹤,隻有在傢鄉建造瞭衣冠塚。
梶原千春突然拔刀,割下一縷青絲,遞給稻葉昌生:“把它們纏在你的槍柄上,就像是我在旁邊輔助你一樣。”
梶原千春當年在特高課訓練時,槍法也不錯,但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是有名的“幽靈眼”。
在奉天執行任務時,她和狙擊手趴在雪窩裡三天三夜,睫毛結冰都不眨一下,最終一槍斃命瞭東北軍的一名副旅長。
稻葉昌生微微欠身,手指撫過青絲:“有你的幽靈眼相助,此番定叫方如今血債血償。”
梶原千春垂眸輕笑:“願天照大神保佑,讓顆子彈.”
紅唇輕啟,吐出冰冷的氣息,“.打穿方如今的心臟。”
……
雨幕如註,窄巷深處的黑影紋絲不動。
一名男子裹著衣,帽簷壓得極低,雨水順著褶皺滴在青石板上。
對面小樓黑著燈,唯有二樓窗簾縫漏出一線微光——程太太睡前總愛留盞夜燈。
男子掏出懷表,借著閃電瞥瞭眼時間:十一點二十。
程傢兩個小子十一點就熄瞭燈,這會兒該睡熟瞭。
他摸出半截香煙叼著,卻不點燃。
這是他第二晚蹲守,連程傢人幾點起夜的規律都摸清瞭。
腰間的匕首貼著肌膚,冰涼如蛇。
若明日日落前收不到稻葉的信號,嘿嘿.
這時,雨中走來一隻濕漉漉的流浪狗,耷拉著耳朵,一瘸一拐地蹭到男子腳邊。
它瘦得肋骨分明,後腿還帶著道陳年傷疤,在雨水中瑟瑟發抖。
男子繃緊的肌肉微微放松,從兜裡摸出半塊硬饅頭丟過去。
流浪狗叼住食物卻不走,反而貼著他小腿趴下。
男子緩緩蹲下身,匕首收回鞘中。
粗糙的手掌撫過流浪狗濕漉漉的皮毛,狗兒發出低低的嗚咽,像在回應他無聲的孤獨。
“你也無傢可歸麼”他用日語喃喃道,聲音淹沒在雨聲裡。
野狗仰起頭,黯淡的眸子映著遠處程傢窗口的微光。
男子覺得在異國他鄉,他也跟一隻流浪狗一樣。
隻是,流浪狗還可以找人慰藉,而他卻不能,受傷時也隻能獨自舔著傷口。
忽然,他看到流浪狗豎起耳朵,沒等反應過來,那狗已經猛地竄入雨幕深處。
他眼神驟凜——有情況!
右手已拔出匕首,迅速將身形隱沒在最近的一處門洞陰影處,磚石的潮氣透過雨衣滲入脊背。
不多時,巷口晃晃悠悠飄來荒腔走板的小調,夾雜著酒嗝與踉蹌的腳步聲。
“秦淮燈影晃,夜雨濕衣裳,
誰傢姑娘倚樓望,等郎到天光。
……”
破鑼嗓子伴著酒瓶磕碰墻磚的脆響。
男子瞇眼望去,那人已經渾身濕透,但渾不在意,看來喝瞭不少酒。
醉漢走瞭一會兒便在一個門洞前駐足,嘩啦啦對著墻根撒尿。
渾濁的酒氣混著尿騷味隨著風撲面而來,男子皺眉,趕緊屏息捏緊匕首。
“嗝這鬼天氣”醉漢系褲帶時突然扭頭,渾濁的眼球直勾勾盯著身後,“誰在那兒”
那男子緊張瞭一下,害怕醉漢的身後有人,便偷眼去看。
雨簾如銀針般斜插進巷子的黑暗,遠處的燈光暈染成扭曲的光團。
幾片梧桐葉被雨水拍打在墻上,像垂死掙紮的手掌。
他原本以為有人又來瞭,但實際並沒有。
那醉漢也是揉揉眼睛,看清沒人來,罵道:“呸,想追著老子要債,門兒都沒有!”
他繼續哼著荒腔走板的小調,踉蹌著晃到門洞前。
渾身酒氣熏天,男子屏住呼吸,連匕首都反手藏在背後,生怕刃面反光。
然而,醉漢還是突然停下,打瞭個響亮的酒嗝,渾濁的眼珠茫然四顧。
忽然,他伸手扶住門洞邊緣,“嗝這破天兒”
醉漢嘟囔著,突然彎腰嘔吐起來。
穢物的酸臭味瞬間彌漫,男子眉頭擰在瞭一起,但身子卻紋絲不動。
吐完的醉漢用袖子抹瞭把嘴,就要晃晃悠悠地繼續往前走去。
男子也微微松瞭一口氣,心裡盼著醉漢趕緊離開。
那攤嘔吐物的酸腐味直沖鼻腔,混著劣質燒酒的刺鼻氣息,熏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然而,男子要失望瞭。
醉漢踉蹌著搖晃兩下,突然一個趔趄,整個人朝門洞栽倒過來。
男子暗罵一聲,急忙側身閃避,不料醉漢看似無意的揮舞手臂,竟像張網般罩住瞭他的退路。
“哎喲喂——”
醉漢沉重的身軀帶著濃烈的酒氣砸來,男子被迫後退半步。
“找死!”
無論什麼原因,這個醉漢若是耽誤自己的大事,他不介意幹掉他。
男子匕首出鞘的寒光劃破雨幕,直直刺向醉漢的心窩。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卻見醉漢突然靈巧地旋身,手肘精準地撞向自己的小臂。
男子頓時小臂一麻,這是被碰到麻筋兒瞭。
一刀不見效,他緊跟著再次揮刀猛刺。
可不知道怎麼回事,手腕卻被那醉漢一把抓住,輕輕一擰,“叮”的一聲脆響,男子手中的匕首便落在瞭地上。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醉漢的膝蓋已狠狠頂向他腹部。
這一擊又快又狠,男子悶哼一聲,踉蹌後退,卻被醉漢一把揪住衣領,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抵在瞭他的脖子上。
“該死的小鬼子,”醉漢的聲音冰冷徹骨,哪還有半分醉意,“南京的巷子,可不是那麼好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