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逃亡
顧清江蹲在巷子深處的陰影裡,潮濕的青苔蹭著他的褲腿,黴爛的氣味直往鼻子裡鉆。
他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皮鞋踩在石板路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這是他逃亡的第三天。
他摸瞭摸口袋,隻剩下最後半包煙。
這包煙還是三天前從老煙槍的攤子上順來的。
想起老煙槍,顧清江心裡一暖。
那是五年前的事瞭,他在碼頭救下瞭被地痞勒索的老人,以及被地痞調戲的老人的孫女,從此老人就把他當成瞭救命恩人。
天快黑瞭,暮色像一層薄紗籠罩下來。
顧清江把帽簷壓得更低瞭些,貼著墻根往外挪。
遠處,老煙槍的攤子還在,老人正慢吞吞地收拾著,把一盒盒煙往木箱裡裝。
顧清江走上前,啞著嗓子說:“來包大前門。”
老人動作一頓,渾濁的眼睛在暮色中閃著微光:“大前門賣完瞭,有哈德門。”
“那就來包哈德門。”
老人從箱底摸出一包煙,遞過來的時候,顧清江感覺到煙盒底下壓著一張紙條。
他不動聲色地接過,轉身鉆進巷子。
紙條上隻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瑤在方處,安全。”
上次他從這裡路過,跟老煙槍交代瞭尋找妹妹下落的事情,沒想到這麼快就有結果瞭。
按理說,方如今應該並不知道老煙槍的存在,老煙槍打聽這個消息也非常的困難。
這讓顧清江心中感到十分的疑惑。
可是,憑借他對老煙槍的瞭解,對方應該不會騙自己。
顧清江的手指微微發抖。
妹妹在方如今那裡,這讓他稍稍松瞭口氣。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老煙槍突然提高瞭聲音:“這位爺,您要買煙嗎”
這是示警!
顧清江立刻警覺起來。
他貼著墻根快速移動,像一隻敏捷的貓。
這些天他已經摸清瞭這片區域的所有小路,知道哪裡可以藏身,哪裡可以脫身。
“站住!”身後傳來一聲厲喝。
顧清江沒有回頭,聲音有些熟悉,他知道那是情報科的人。
他加快腳步,拐進一條更窄的巷子,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快跑!”老煙槍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顧清江回頭一看,隻見老人佝僂的身影擋在瞭巷子口,死死抱住瞭追兵的腿。
那個穿著黑風衣的男人正在用力掙脫,但老人就像生瞭根一樣紋絲不動。
“老東西,找死!”追兵用手槍的握把狠狠砸在老人頭上。
顧清江看到鮮血從老人白的頭發間流下來,但老人依然死死抱著那人的腿:“快走!記得……記得幫我給孫女帶句話……”
“砰!”
槍聲在巷子裡回蕩。顧清江看到老人的身體軟軟地倒瞭下去,那雙渾濁的眼睛還望著他的方向。
他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瞭,眼前一片模糊。
但他不能停下,咬著牙,轉身繼續跑。
他能感覺到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和汗水混在一起。
轉過一個彎,閃身鉆進一扇半開的門,裡面堆滿瞭雜物。
屏住呼吸,聽著外面的動靜。
腳步聲漸漸接近,又漸漸遠去,顧清江這才松瞭口氣。
他靠在墻上,摸出那包哈德門,抽出一根點燃。
煙霧繚繞中,他想起最後一次見到老煙槍的情景。
老人笑著說:“顧長官,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什麼時候需要,隨時拿去。”
他狠狠地吸瞭一口煙,嗆得咳嗽起來。
煙灰掉在手背上,燙得他一個激靈。
遠處傳來警笛聲,顧清江掐滅煙頭,消失在夜色中。
半個小時後,顧清江站在一處偏僻的電話亭裡,手指在撥號盤上猶豫。
這是他第三次嘗試聯系方如今。
前兩次,一次是在郵局,他剛拿起公用電話,就看見兩個穿風衣的男人朝這邊張望;
另一次是在火車站,他剛要撥號,就有人走瞭過來。
這一次,他特意選在凌晨三點,城西最偏僻的一個電話亭。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撥號。
“嘟——嘟——”
電話剛響兩聲,遠處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
顧清江透過電話亭的玻璃看去,一輛黑色轎車正朝這邊疾馳而來,車燈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立刻掛斷電話,閃身出瞭電話亭。
汽車一個急剎車停在電話亭前,車門打開,下來三個黑衣人。
顧清江轉身就跑。
他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
這些行動組曾經的同事,現在成瞭他最危險的敵人。
他在巷子裡左拐右拐,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最後他躲進一間廢棄的倉庫,靠在墻上大口喘氣。
月光從破敗的屋頂漏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顧清江腦海裡開始回想這幾天的事:
一包他根本就不喜歡抽的煙竟然出現在瞭他的汽車中,巧合的是,那天他剛好身上沒煙瞭。
李崇善抽完煙後,竟然莫名其妙地死瞭。
方如今找他單獨談話。
王韋忠分析形勢,並主動提出要“保護“他出獄。
然後,在途中遇到瞭情報科的攔截,他也成瞭階下囚。
衛澤輝得到的消息也太快瞭。
和方如今計劃好的接頭,竟然出瞭岔子,接頭的人想要他的命,還好自己機警,不然就稀裡糊塗地死瞭。
再然後,老煙槍這邊也有人盯著,直接導致瞭老煙槍的死,可是情報科怎麼會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顧清江總感覺,每次他試圖聯系方如今,都會立刻被人發現。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
顧清江攥緊瞭拳頭。他想起那張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臉,不禁心底生寒。
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個局。
李崇善知道的太多瞭,所以要被人滅口。
而自己,不過是個替罪羊。
王韋忠假意救他出獄,實際上是要制造他“畏罪潛逃“的假象。等風聲過去,他就會成為一具無名屍體。
顧清江冷笑一聲。
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得像刀。
既然王韋忠想玩,那他就陪他玩到底。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妹妹,確保她的安全。
方如今雖然可信,但王韋忠既然能把手伸得這麼長,難保不會對清瑤下手。
他摸出最後半包哈德門,抽出一根點燃。
煙霧繚繞中,他想起老煙槍臨終前的話:“記得……記得幫我給孫女帶句話……”
對啊,老煙槍是怎麼弄清楚妹妹的下落的,他死瞭,也許隻有他的孫女說的清楚瞭。
也許,這是個突破口。
老煙槍的孫女在紡織廠做工,或許能通過她聯系到方如今。
王韋忠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監視到每一個普通人。
顧清江掐滅煙頭,在月光下展開一張皺巴巴的市區地圖。
紡織廠在城東,要穿過大半個城市。
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王韋忠的眼線在等著他。
但他別無選擇。
顧清江把地圖折好塞進懷裡,最後看瞭一眼月光下的倉庫,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一個小時之後,顧清江蹲在紡織廠對面的陰暗的小巷子裡,看著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走出來。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瞭,但工廠的大門依然緊閉。
他能聽到裡面機器的轟鳴聲,還有工頭尖利的呵斥。
“快點!這批貨今晚必須趕完!”
又過瞭約莫一段飯的功夫,大門打開,工人猶如潮水般湧出來。
顧清江瞪大瞭眼睛,就怕漏掉瞭。
有兩年沒見老煙槍的孫女瞭,女大十八變,一不小心漏掉瞭還真有可能。
一袋煙的工夫後,一個女工踉蹌著跑出來,被門檻絆瞭一下,差點摔倒。
工頭在後面罵罵咧咧:“沈素秋,你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沒有做完瞭,再這樣扣你工錢!”
顧清江精神一振。
沈素秋,這就是老煙槍的孫女。
他記得老人說過,孫女在紡織廠做工,是個懂事的孩子。
沈素秋低著頭快步走著,瘦弱的身影在路燈下拉得很長。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佈衫,胳膊上還有幾道紅印子,顯然是剛被工頭打的。
顧清江正要上前,突然看見三個地痞從對面巷子裡晃出來,攔住瞭沈素秋的去路。
沈素秋被三個地痞圍在中間,瘦弱的身子不住發抖。
為首的地痞臉上有道刀疤,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牙:“小妹,這麼晚瞭一個人走多危險啊,哥哥們送你回傢”
說著,伸手去摸沈素秋的臉,沈素秋往後縮,卻被另一個地痞抓住手腕。
“別害羞嘛!”第三個地痞湊上來,“陪哥哥們玩玩,給你買新衣裳!”
沈素秋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求求你們……放瞭我……”
“放瞭你”刀疤臉獰笑,“那得看哥哥們高興不高興!”
他的手剛要碰到沈素秋的臉,突然被一隻鐵鉗般的手抓住手腕。
刀疤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咔嚓“一聲,手腕已經被擰斷。
“啊!”刀疤臉慘叫一聲,跪倒在地。
顧清江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眼中閃著寒光。
他一腳踢在刀疤臉胸口,把人踢得倒飛出去,重重撞在墻上。
另外兩個地痞這才反應過來,一個掏出匕首,一個掄起拳頭。
顧清江側身躲過匕首,抓住那人的手腕一扭,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順勢一個肘擊,正中那人太陽穴,地痞哼都沒哼一聲就暈瞭過去。
最後一個地痞的拳頭已經到瞭顧清江面前。
顧清江不閃不避,硬生生接瞭這一拳,同時一記重拳打在那人肋下。
地痞慘叫一聲,捂著肋骨跪倒在地。
顧清江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提起來:“瞎瞭你們的狗眼,若是被我發現以後再欺負人,就把你們一個個地沉瞭江。”
地痞疼得直抽冷氣:“是……是……”
“有沒有人指使你們”
“沒……沒有……”
“不說”顧清江眼神一冷,又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地痞“哇“地吐出一口酸水。
“是……是情報……情報科的桂長官……”地痞終於扛不住瞭,“他說……說讓我們盯著沈姑娘……”
顧清江眼中寒光一閃。
果然,閔文忠已經盯上瞭老煙槍的孫女。
地痞口中的桂長官,就是閔文忠的手下,名叫桂長青。
顧清江松開手,地痞像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遠處傳來腳步聲,顧清江知道不能再耽擱,拉起還在發抖的沈素秋:“走!”
沈素秋認出瞭顧清江,驚喜萬分,可被他拉著跑瞭幾步,突然停下:“顧大哥……您的手……”
顧清江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背在流血,大概是剛才接那一拳時被地痞的戒指劃傷瞭。
他隨意在衣服上擦瞭擦:“沒事,快走!”
沈素秋卻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仔細地給他包紮。
她的手指冰涼,還在微微發抖,但包紮的動作很輕柔。
“顧大哥……”她抬起頭,眼淚終於掉下來,“謝謝你……”
顧清江心中一軟,想起老煙槍臨終前的囑托,想起老人渾濁的眼睛,輕輕拍瞭拍沈素秋的肩膀:“你爺爺是個好人,我欠他的。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沈素秋似乎預感到瞭什麼,眼圈一下子紅瞭:“爺爺他……他是不是出事瞭這幾天我總覺得心裡不安……”
顧清江沉默片刻,輕聲說:“他是為瞭保護我。他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沈素秋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拼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顧清江從懷裡摸出一塊手帕遞給她:“這裡不安全,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沈素秋擦幹眼淚,突然想起什麼:“顧大哥,爺爺前幾天給我留瞭封信,說如果見到您就交給您。”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他說這封信很重要,讓我一定要親手交給您。”
顧清江心頭一震,看來老煙槍早就預料到瞭會遭遇不測,提前給孫女交代好瞭一切。
自己還是太大意瞭,如果是在小心一點,老煙槍也就不會因此而喪命。
說起來,還是他害瞭老煙槍。
他接過信封,借著路燈的光線,看見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顧長官親啟”。
忽然,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幾道手電筒的光柱橫七豎八地朝著這邊掃過來。
顧清江眼神一凜:“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