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黃昏,一隻通體玄黑的小貓從窗下竄過,黛頤見瞭嚇瞭一跳,連忙捂住嘴巴,生怕驚動瞭裡面的人。
徐絡斜倚在湘妃榻上,手中攥著一封傢書,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信是兄長所寫,說父親在獄中中暑,太醫卻遲遲未到。
“備輦,本嬪要去見皇上。”
她猛地起身,腰間禁步撞在案幾上。
黛頤慌忙攔住。
“娘娘三思!皇上正在為《宮醴泉銘》揭幕之事忙碌,此時求見......”
徐絡抬手止住她的話音,厲聲道。
“備輦!本嬪管不瞭那麼多瞭!”
她整瞭整衣襟,匆匆向外走去。
“去把玉浠以及本嬪那件築一並帶上!”
黛頤不敢再多言,連忙去吩咐小宮女準備步輦。
禦花園曲徑通幽,徐絡的步輦卻走得艱難。沿途遇到的宮人紛紛避讓,眼神中透著古怪。
她攥緊衣袖,指甲陷入掌心。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怕是早已知曉徐傢落難的消息。
“娘娘,前頭是春禧殿的芝修容。”
黛頤突然低聲道。
徐絡掀起轎簾,望向前方,果然瞧見虞惠章帶著八皇子在太液池畔納涼。
那商賈之女穿著素凈的鴨黃色煙羅蝴蝶裙,發間隻簪一支珍珠青金石蝙蝠點翠步搖,卻掩不住通身的富貴氣。
八皇子行墡正追著一隻彩蝶,小臉漲得通紅。
“繞道。”
徐絡冷聲道。
虞惠章與柔妃交好,而柔妃剛晉位又有孕在身,正是風頭正盛之時。她現在沒心思與這些人周旋。
步輦剛轉向,卻聽虞惠章柔聲喚道。
“徐妹妹這是往哪兒去?”
徐絡眉心一跳,緩緩放下轎簾,語氣冷淡。
“妹妹要去禦書房覲見皇上。”
虞惠章牽著行墡走近,目光在她懷中的玉浠一旁的築上停留片刻。
“妹妹帶著樂器,莫非是要為揭幕儀式準備節目?”
“不過是些粗淺技藝。”
徐絡敷衍道,心中卻警鈴大作。
宮醴泉銘真跡是皇上近來所得,下月將在太液池畔揭幕,各宮嬪妃都在暗中籌備才藝。虞惠章此時提起,莫非也有打算。
“徐妹妹過謙瞭。”
虞惠章笑意盈盈。
“誰不知妹妹的築藝冠絕後宮?隻是......”
她頓瞭頓,似在斟酌詞句。
“聽聞徐大人近來身體不適,妹妹還有心思奏樂?”
徐絡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勞芝姐姐掛念,傢父清者自清,妹妹相信皇上聖明。”
虞惠章不再多言,俯身為行墡擦汗。
那孩子好奇地打量著徐絡步輦上的築,突然伸手要摸。
“墡兒不可。”
她輕聲制止,轉向徐絡。
“孩子頑皮,妹妹莫怪。”
“八皇子天真無邪,妹妹怎會怪罪?”
徐絡皮笑肉不笑地應著,瞥瞭一眼虞惠章,匆匆告辭。
然而禦書房外,梁冠恭敬卻堅決地攔住瞭她。
“娘娘恕罪,皇上吩咐瞭不見任何人。”
徐絡心下一沉,抱緊瞭懷中的玉浠。
“公公,煩勞您通報一聲,本嬪是帶七公主來請安的。”
梁冠面露難色。
“這......娘娘,不是奴才不給您通報,實在是......”
他壓低聲音。
“柔妃娘娘方才送來芝鹿雙壽,皇上用瞭說要小憩片刻。”
徐絡心中怒火翻騰。芝鹿雙壽用的是上等鹿茸和魚膠,最是滋補。柔妃顯然是算準瞭時間送來,隻為讓皇上好好補一補,溫柔鄉再纏上兩日。
“本嬪明白瞭。”
她強忍怒意,從腕上褪下一隻金鑲瑪瑙串塞給梁冠。
“還請公公在皇上醒後通報一聲,就說......就說本嬪新譜瞭首曲子,想請皇上品評。”
梁冠掂瞭掂金鐲的重量,臉上露出瞭笑容。
“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話帶到。”
他看著徐絡的步輦漸漸遠去,心中暗想,這位徐婕妤倒是出手闊綽,可惜啊......
離開禦書房,徐絡沒有直接回宮,而是繞道去瞭太醫院。父親的病情不能耽擱,既然求見皇上無果,至少要為父親爭取些醫藥。
太醫院院判見她到來,態度恭敬卻疏離。
“徐大人所用藥物需按章程來,下官不敢擅專。”
徐絡強壓著心中怒火,抽出帕子輕拭額角,狀似無意地露出腕上纏絲白玉鐲。
“章程?什麼章程能讓朝廷命官在獄中缺醫少藥?”
院判垂首不語,顯然不願蹚這渾水。
徐絡冷笑一聲,將鐲子塞進院判手中。
“大人忒小傢子氣,幾株藥材而已,本嬪與父親所要也不多,還請大人通融通融。”
院判掂量著鐲子,心中盤算著利弊。
皇上對徐大人的態度模糊,隻是這徐傢曾經彈劾針對的俱是諸如殷傢、趙傢、裴傢等豪門大族,若是光明磊落還好,如今竟與謀逆案有瞭牽連。
有用時是皇上的好刀,掙得是搏命的恩寵,無用時,便有可能是敝履。隻是如今太後情況不好,皇上怕是難在這個時候......
想到此,他又將鐲子還瞭回去。
徐絡見院判將鐲子推回,心中一沉。
“大人,這藥材是送去給徐大人調養身子的,並非是為本嬪謀私利。”
院判嘆息。
“娘娘,下官敬您是後宮貴人,怎敢不賣您這個面子?隻是太後娘娘如今昏迷不醒,除瞭兩位高位娘娘及兩位有孕妃嬪所需的太醫,皇上親命太醫院全員守候,藥材需經皇上同意才能動用,下官實在不敢擅自做主。”
徐絡聞言,心涼瞭半截。太後昏迷不醒,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難道她的父親……
院判看瞭看徐絡的臉色,壓低聲音。
“娘娘,下官勸您一句,徐大人罪名未明,此事不宜深究,且徐大人隻是不耐獄中潮熱,您若有關竅,不妨送些解暑的涼茶,讓徐大人寬心。”
徐絡心中煩悶,敷衍道。
“本嬪知曉瞭,多謝大人提醒。”
程院判見她不似聽瞭進去,嘆瞭口氣。
徐絡步出太醫院,心中愈發煩躁。
她明白院判的提醒是善意,但父親被羈押獄中,她怎能坐視不理?
入宮後她從不提起自己與那失寵的雲氏俱為出身青州樂安國的同鄉,甚至傢境類似,皆為沒落的軒裳華胄之族,認為她怎能與自己相提並論。
彼時她隻覺雲嘉霏一手好牌走到那種地步,俱是她愚蠢,狠毒,耐不住性子,如今,她竟有片刻理解。
隻是,她與雲嘉霏不同,她比她有野心,比她更決絕。她不會輕易放棄,她一定會讓徐傢重新崛起。
徐絡回到吹星閣,將自己關在房內,不許任何人打擾。她需要好好想想,接下來該如何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