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裴韞歡便醒瞭。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葳蕤軒。
陳設雅致,彩繪紗窗,絳紅色幔帳。寢殿內靜謐無聲,隻有幾隻雀兒在窗沿上嘰嘰喳喳地叫著。
“娘娘,今日要去小廚房看看嗎?”
湄宓一邊替她梳發,一邊輕聲問。
裴韞歡點點頭,隨手拿起一支吉慶有餘流蘇步搖,插在發髻上。
“今日陽光不錯,去小廚房看看,順便曬曬太陽。”
自入宮以來,她每月都會親自巡視小廚房,吃食是性命攸關的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小廚房設在偏殿後頭,是一間獨立的灶房,推門進去,灶臺擦得鋥亮,各類食材分門別類地碼在青石案板上,兩名廚娘正低頭切著羊肉,見她進來,慌忙行禮。
裴韞歡擺擺手,目光掃過角落的米缸、墻角的醃菜壇子,最後落在灶臺旁的一筐新鮮野菜上。
“這是哪來的?”
其中一個廚娘恭敬地回答。
“回娘娘的話,這是少府今早送來的,說是南山新采的灰灰菜。”
另一個廚娘笑著附和。
“奴婢瞧著新鮮,就想著做道菜給娘娘嘗嘗。”
她們都是新昌伯多年來打通門路,斷斷續續送來的裴傢的傢生子,隻一心忠於裴韞歡,不敢有半點懈怠。
裴韞歡微微頷首,伸手捻起一片嫩綠的灰灰菜葉,在指尖輕輕揉搓,嗅瞭嗅那清新的氣息。
“灰灰菜性涼,配些薑絲炒瞭,正好祛祛春燥。”
她說著,目光又落在案板上的羊肉上。
“這羊肉切得薄些,待會兒涮鍋子用。”
廚娘們領命,將切好的羊肉用細鹽、料酒、蔥薑醃制入味,又將灰灰菜仔細擇幹凈,放在一旁備用。
裴韞歡在小廚房轉瞭一圈,確認一切井井有條後,便轉身離開。
這兩位廚娘都是她的姨娘親自挑選,自她入宮後姨娘在傢中的地位便僅次於主母。
主母又是個樂得見傢中子女有出息的,裴府越興盛,她親兒子繼承爵位時接過的擔子便越輕松,便也讓過此事。
廚娘們的廚藝固然不如禦廚,但忠心耿耿是她最看重的,自來她用什麼東西,兩位廚娘都會仔細記下,下次再做,隻會比上次更好。
二月中旬,延福宮東側殿吹星閣內,內室被紫檀色卷草紋邊花鳥紗帳所圍繞,兩頭落地珊瑚掛冠燈籠在角落默默燃著,屋內燃著安神用的百合香。
徐絡斜倚在雕花長榻上,神色懨懨,似乎怎麼都睡不熟,披在身上的織錦銀鼠褂滑落下來,露出被冷汗浸濕的月白色裡衣,但眼神卻是亮的。
“黛頤!”
她啞著嗓子喚道。
夢裡父親戴著鐐銬的模樣還在眼前晃動,與此刻殿內燃著的百合香混作一處,熏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
黛頤端著銅盆匆匆進來。
“娘娘可是魘著瞭?”
她絞瞭帕子遞過去。
“方才少府送瞭雪花荸薺糕來,奴婢見您睡著......”
徐絡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接過帕子按在額頭上,悶聲道。
“端過來吧。”
黛頤見狀便退到一旁,徐絡則慢條斯理地吃著糕點,殿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昨日皇上命人遞瞭話來,讓她安心養育七公主,父親的嫌疑在下獄的官員中並不重。
皇上雖對她失瞭興趣,卻也不至於眼見她日日磋磨身子,以命相搏。
隻是調查未明一日,她便無法完全安下心來。
“娘娘,該喝藥瞭。”
黛頤輕聲提醒,將冒著熱氣的藥碗放在小幾上。
徐絡回過神來,瞥瞭一眼那黑褐色的藥汁,眉頭微蹙。
“本嬪沒病,喝什麼藥?”
黛頤面露難色。
“娘娘,您這是在說胡話瞭!”
她聲音雖小,語氣卻十分焦急。
“這藥是太醫開的安神方子,您已經喝瞭好幾日,不喝怎麼行呢?”
徐絡心中煩躁,狠狠地咬瞭一口雪花荸薺糕,甜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
“本嬪說瞭沒病就是沒病!本嬪日日這般睡不安穩,還不夠熬人嗎?你倒好,還要給本嬪灌這苦水!”
她忽然抬頭。
“今日可有徐府的消息?”
黛頤低下頭。
“還沒有......”
徐絡臉色一沉,將手中的糕點狠狠摔在桌上,碎片四濺。
“廢物!養你們這群奴才是做什麼吃的!”
殿內宮女們齊刷刷跪下,黛頤咬著唇不敢出聲。自從徐大人被革職查辦,娘娘的脾氣越發暴躁,稍有不順便要發作。
徐絡胸口劇烈起伏,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片刻後,睜開眼睛,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宮女們身上,語氣冰冷。
“都滾出去!本嬪不需要這麼多人伺候!”
說著便扶著額頭,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
宮女們如獲大赦,紛紛起身退瞭出去,隻留下黛頤一人,殿外傳來幼童含糊的啼哭聲,像是玉浠醒瞭。
徐絡胸口的戾氣忽然泄瞭大半,踉蹌著起身,繡鞋碾過碎糕,聲音已軟瞭幾分。
“把公主抱來。”
黛頤連忙應聲,匆匆走瞭出去,不多時便抱著哭聲漸弱的玉浠回來,孩子剛醒,眼睛還蒙著水汽,瞧見徐絡便揮著小手要抱。
徐絡將玉浠抱在懷中,輕聲哄著。
“我的玉浠乖,不哭瞭,娘親在這呢……”
玉浠牙牙學語,小手指勾住她的鬢發,咯咯地笑。
徐絡心軟得一塌糊塗,低頭輕蹭著孩子嬌嫩的臉頰。
“小淘氣,為娘一定會讓你成為最尊貴的公主。”
三年前她身陷假孕罪名,宮人們私下裡說她“偷雞不成蝕把米”,唯有父親連夜寫瞭萬字奏疏,懇請皇上徹查,卻被留中不發。
如今成瞭父親身陷囹圄,孤立無援,權力是救命的東西。
無論多難,她的目標始終都是那無上的地位,做不成皇後,也要登貴妃寶座,著她最愛的赤色纏枝寶瓶華衣。
黛頤靜立在一旁,看著她們母女,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娘娘為瞭傢族榮耀和皇帝寵愛,殫精竭慮,步步為營,卻不知這條路究竟能否通向那個遙不可及的目標。
她忍不住想起娘娘常念叨的“前朝之事,需得後宮去籌謀”,隻是不知娘娘籌謀瞭這麼久,籌謀出瞭什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