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殿內縈繞著聲嘶力竭的哭嚎,紫微宮上空亦烏雲蓋頂,仿佛天地都在悼念這位盡管晚年獨斷但仍堪稱照臨四方的帝王。
大殿內,皇後娘娘哭得幾欲昏厥,她那強裝威嚴的偽裝在這一刻悉數崩塌,露出瞭她身為帝王之妻脆弱的一面。
太子丹恂於這一片悲痛中冷靜下來。
太初帝而立之年繼承皇位,登基時已兒女成群,除下已去瞭封地的,如今京中留下的有六位王爺。
其中五位兄長一位叔叔,二十三弟比自己小幾個月份,尚未開府封王,以及三位公主。
他們每個人背後都有著錯綜復雜的勢力聯結,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隱於暗處。
太子腦海中快速過著眾人之間的聯系,他知道,當喧囂平靜,亦是風暴掠起之始。
漢廣王、宛王、渭南王、鄒安王......最後,他鎖定瞭渭南王丹信、陳王丹淵以及升平公主如瀾。
渭南王其人,先帝次子,為毓貴妃虞氏長子,生母於太初四年五月難產去世。
性情堅毅、表面圓滑,周旋於諸皇子與權貴之間,逢人皆笑,言辭溫潤,仿佛是這深宮中最溫馴無害的存在。
實則剛愎自用,厭惡被管束,雖不通文,卻武藝精湛。
他對宮廷的繁文縟節和父皇的管束深感厭煩,渴望掙脫這無形的枷鎖,去追尋屬於自己的自在乾坤。
情竇初開之際,渭南王與身邊一位伶俐可人的侍女情愫暗生,未待迎娶正妃便與侍女生有一女,納為侍妾。
宮中隱秘不足為道,然尚未迎娶正妃就有瞭子嗣到底是醜聞,何況正值舉國推崇儒法,對於皇室子弟的行為規范更為嚴苛。
先帝不悅之餘匆匆給他賜婚官宦女子趙氏怡綾為正妃,隻盼能將渭南王引入正途,使其收心斂性,莫要再行荒唐之事。
然其竟寵妾滅妻,封王未幾年便傢宅不寧,趙傢女嫁入王府,滿懷憧憬與期待,卻未料到等待她的是無盡的冷落與孤寂。
渭南王對那侍妾情深意篤,賞賜不斷,府中大小事務皆交由其打理,全然將正妃置於一旁,視作可有可無之人。
王府上下,漸漸分為兩派,爭風吃醋、明爭暗鬥之事不絕於耳,不過數年,曾經肅穆莊嚴的王府便被攪得烏煙瘴氣、傢宅不寧。
一日,王府中又起爭執,渭南王在怒火攻心之下,竟對正妃口出狂言。
“若不是父皇還活著,本王定要廢瞭你這無趣之人!”
此語一出,如驚雷炸響,眾人皆驚得面無人色。
王妃趙氏,本是名門閨秀,自幼受禮教熏陶,滿心以為嫁入王府便是一生的依靠,卻未料到自己的夫君竟是如此不忠不孝、忤逆無道之徒。
她癱倒在地,淚水奪眶而出,悲痛與震驚交織,隻覺心灰意冷,往昔對婚姻的美好期許瞬間化為泡影,唯餘滿心悲戚與對命運的哀嘆。
彼時太初帝登基尚不足五年,正是銳意進取、大展宏圖之際,朝堂局勢初定,皇權穩固如磐。
當渭南王這番大逆不道的言論傳入宮中,太初帝先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繼而又覺得荒唐可笑。
他望著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心中暗忖。
“朕未曾松懈整飭朝綱,怎就養出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
為瞭震懾諸王,以儆效尤,太初帝一道嚴旨降下,將渭南王幽禁於王府之內,命其閉門思過,非詔不得踏出半步。
陳王 ,單看封號便知乃太初帝之愛子,齒序十二,在其先前的十一皇子,往後的十三皇子、十四皇子皆因體弱早夭。
幼年即穎慧超過常人,他與如今的太子性情有幾分相似,皆是做事專註執著之人。
隻是陳王卻比太子更為孤僻,不喜與人往來,總是避開那熱鬧喧囂的人群,獨自徘徊於宮廷的角落,似是一抹清冷孤影。
成年後他風姿秀逸,玉質金相,舉手投足間盡顯皇傢風范。
處事廣有賢名,在朝堂民間皆有一定的聲望。
然而染上飲酒的癖好,常常於月色如水的夜晚,獨酌於庭院之中,一杯杯美酒入喉。
也許是這放浪形骸的做派,反倒讓他顯得與眾不同,備受追捧,成為瞭許多文人雅士、王公貴族口中的佳話,卻不知這美酒背後,隱藏著他對命運深深的無奈與嘆息。
但太子深知這位年長十歲的賢王兄長並非沒有野心,對於自己這同一母族的弟弟也算不得心悅誠服。
不錯,更為重要的一點是,陳王生母襄妃,與太子的生母明皇後,皆為殷氏族女,太後親薦。
隻是襄妃乃生育諸多子嗣依靠盛寵一步步走上正一品夫人之位,距封後一步之遙,後下毒致妃嬪小產被查明,方被降位。
本於再次有孕後復為一宮主位,但豈料襄妃竟難產血崩而亡,一屍兩命。
不久東宮皇太後薨逝,兩月餘,孝信聖母皇太後在皇帝來請安時,舉薦瞭太子生母即繼後殷氏為皇後。
太初帝念及太後的養育之恩,且後位空置多年,亦無更為合適的人選,便應允瞭此事。
隻是思及襄妃,心中鬱鬱,雖贈予繼後多年無上尊榮,無人可撼其地位,民間亦皆道帝後伉儷情深,然如鏡花水月。
其五年後誕下嫡子丹恂,帝大喜,封賞其傢族,滿月後即立為太子,從此更是人人艷羨,原來真有人的命會如此之好。
明皇後一生似生在雲端夢境,三十五歲便即將成為皇太後,也不知是幸與不幸。
正因如此,站在自己身後的殷氏一族,並非隻有一個選擇。
聰明的人自當支持正統,然世傢大族尤其皇親國戚不乏旁支,在一國皇帝為靠山時,崛起隻需子嗣昌盛。
於此,便要看他們如何抉擇瞭。
如今太初帝駕崩,太子丹恂站在這權力的十字路口,深知自己面臨的局勢險峻。
渭南王雖被幽禁,但他的勢力在王府多年的經營下,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其背後的勢力必定不會甘心就此沉寂。
而陳王這邊,憑借著多年積累的賢名和暗中培植的勢力,且襄妃子嗣眾多,因著太後緣故,無人敢提及過繼皇子與其他妃嬪之事,一同由太後撫養長大,兄弟之間感情深厚。
以其對皇位那若有若無的覬覦之心,更是如同一柄高懸在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室內哀聲終於斷斷續續,不乏悲極昏厥的妃嬪大臣。
周圍仿佛被一層無形的紗幕隔絕在他的感知之外。
他垂眸望著眼前帝王的面容,知曉自己曾經的隱藏於他而言百密一疏,父皇短暫的蹙眉停頓自己也同樣洞察。
他摩挲著抓周時便得到的那塊父皇臨時起意放進去的貼身龍紋玉佩。
至親至忌,他們都是天生的政治生物。
風起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