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睡瞭整整一個下午，拉開窗簾，橙黃色的天空撲面而來。
遊衍欣賞瞭好一會兒安城的黃昏，才出聲讓莫妮卡給自己點一份外賣。
揉著咕嚕嚕叫得歡的肚子，遊衍單手解鎖手機，點開班主任的對話框，一條孤零零的請假信息躺在那裡，沒有得到任何回復。
沒看到？
遊衍從記憶裡抽出於悅的部分，簡單復盤瞭一遍，確認他的習慣是手機不離身。
最近天氣還很熱，半袖不方便揣手機，他褲兜總是有長方塊狀的凸起，那形狀明顯就是手機。
排除沒看到，就是不想回瞭？
也不能，於悅除瞭冷嘲熱諷和看人下菜，還沒膽子不盡職。他想升職，想改變現狀，想出人頭地，一點點小錯誤都能讓他這種毫無背景的Beta永無出頭之日。
退出信息界面，遊衍漫無目的扒拉兩下屏幕，不經意瞥見其中一個圖標才想起來，安城實驗中學有獨立運營的APP，內含多個模塊，覆蓋師生線上一切需求，包括請假。
學校有規定，學生請假等涉及到審批的內容需要在線上申請，走線上流程，不然會扣個人風紀分。
遊衍補瞭一條請假申請，開篇就是道歉沒走正規請假流程，言辭懇切，語氣卑微，跪得毫無壓力，仿佛他真的是一名毫無背景的小人物，而不是曾經的帝國最高統帥。
最高統帥眼下餓得肚子幹癟，隨意將手機扔在床上，在除瞭他沒別人的房間裡，有氣無力地問瞭一句——
“莫妮卡，外賣到哪瞭？”
“現在是外賣高峰期，預計需要二十分鐘抵達這裡。”女聲電子音中規中矩的在房間內回蕩。
真是漫長的兩分鐘，遊衍把自己也扔進床裡，側著身體，用膝蓋頂著胃，在思考要不要接受哥哥的建議，讓傢裡的劉姐過來幫忙。
在Beta面前裝Oga應該很容易吧。
想起分化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遊衍在哥哥面前險些露餡的幾個瞬間……
還是餓著等外賣吧。
外賣沒等來，視頻電話鈴聲先一步響瞭起來。
遊衍艱難從被子裡翻出手機，屏幕上赫然標著遊志兩個大字。
跟上瞭彈簧一樣，遊衍立刻從床上蹦瞭起來，對著穿衣鏡折騰兩下頭發，又拍瞭拍臉，等臉上恢復點血色才接起視頻電話。
“哥，今天這麼早？”
鏡頭裡的遊衍笑得燦爛又陽光，看不到半點懶憊。
“你剛到傢吧？”
屏幕上是一個面孔溫和的成熟男人，臉上戴著一副無框眼睛，姿態端正的對著鏡頭。
遊志是遊衍的親生哥哥，一名Beta。從遊衍還是個奶乎乎肉團子的時候，就開始撫養他，字面意義上的長兄如父。
“剛進傢門，脫掉鞋就來接你的電話啦！”遊衍說著還原地蹦瞭兩下。
“別蹦瞭，小心吵到鄰居，你買的那間小公寓隔音不怎麼好。”
遊志一直不同意遊衍住在這間公寓裡，環境、舒適度、安全系數等各個方面他都仔細考察過，並不滿意。但遊衍想要住的離學校近一些，又嫌麻煩，看到這間公寓就直接定下來。遊志想著孩子大瞭，也不好隨便幫他做主，就隨他瞭。
“好吧，”遊衍在餐椅上坐下來，把手機夾在餐桌上的手機支架裡，“今天忙嗎？”
“還好，”遊志推瞭一下眼鏡，“開瞭兩個會，晚上還有個飯局。”
“怎麼又有飯局？一定要出席嗎？”遊衍皺眉。
“別擔心，我瞭解自己的酒量，不會喝太多。”遊志笑著說。
遊衍還是皺著眉，不相信遊志的話，“每次都讓你去陪酒，你是Beta，又不是Oga，更何況你還酒精過敏，他們也……”
“行瞭，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能操心瞭？我還怕你青春期叛逆呢，你現在倒好，快比大媽還嘮叨瞭。”
遊志對著鏡頭開玩笑，不知道他看到什麼，臉上輕松的表情慢慢凝固，目不轉睛盯著遊衍瞧瞭好一會兒，又靠近鏡頭，在屏幕上照出一個特寫。
“哥，怎麼瞭？你看到什麼瞭？可別嚇我啊，晚上還要自己一個人睡呢。”遊衍對著鏡頭耍寶。
遊志沒理會遊衍的鬼扯，關切地問∶“你今天臉色不太對，發生什麼事情瞭嗎？”
遊衍拍瞭拍臉，睜一雙純真的眼開始胡謅，“你弟弟我這麼乖，能遇到什麼事情，可能是打羽毛球累著瞭吧。”
遊志關註點被遊衍的話拽偏，趕忙問，“球場上有Alpha嗎？”
激烈的體育運動會激發信息素的發散，社會主流觀點到今天仍然不建議Oga參加劇烈運動。
“沒有吧，我也沒太註意。”遊衍含糊其辭。
遊志不贊同地搖頭，“你這孩子，怎麼能不註意性別？”
遊衍明白他應該立刻跟遊志下個保證，以後肯定運動時一定對性別多加關註，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遊志還沉浸在Oga弟弟險些被Alpha信息素包圍的可怕幻想裡，沒有註意到遊衍的沉默。
“你已經分化成Oga瞭，身體素質上肯定不及Alpha,而且就算再優秀的抑制劑，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我知道瞭，以後都不打羽毛球瞭。”
遊衍說得飛快，他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話說出口，才發現有賣慘的嫌疑。
遊志果然誤解瞭，屏幕也無法阻擋他呼之欲出的心疼與懊惱。
遊志沉默瞭半晌才艱難地開口，“哥哥暫時沒辦法將你調離安城，對不起。”
看著鏡頭裡低頭不跟他對視的哥哥，遊衍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他很想把事情真相說出來，告訴哥哥自己其實是Alpha，而且是名精神力強大到變態的Alpha，那些帝都來的監視者，還有非要穿越通道前來找死的蟲子，更應該關心個人安安危。
遊衍咬著嘴唇，他不能說，如果說出口，隻會給遊志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哥，你想什麼呢？”遊衍的語調高高揚起，語氣輕松，神態卻很誇張，“可千萬別把我弄回帝都，我可不想去白塔，連扇窗戶都沒有，聽說還要天天學什麼站姿坐姿的狗屁禮儀，憋死個人。”
遊志終於肯跟遊衍對視，臉上是無奈的笑意，“行，不去白塔，那你也要跟我保證，暫時別進行劇烈運動。”
遊衍作乖巧狀，有意逗遊志，“嗯嗯，不動瞭不動瞭，就上洗手間動一下。”
看著自傢弟弟耍寶，遊志瞥瞭他一眼，卻又忍俊不禁，“先忍忍，我想想辦法。”
“不用想辦法，我也沒多喜歡運動。”
遊衍深知他哥哥的想辦法就是一定要辦成。遊志此刻處境復雜，還沒在副部長位置上站穩腳跟，傢族元老也在一刻不放松地盯著他，行事應加倍小心周密，不能讓別人抓住任何一點小辮子。
遊志沒回應遊衍的拒絕，低頭看瞭眼手腕上擁有皇族專屬紋飾的手表，“時間差不多瞭，我還有飯局，晚一點再說。”
遊衍在心裡嘆瞭口氣，知道他這是決意要插手瞭。遊志個性執著，尤其是在涉及遊衍的事情上面，再勸阻隻會適得其反。
遊衍對著鏡頭揮手，不忘囑咐，“快去吧，別喝太多酒。”
“我知道瞭，”遊志笑臉多出一分嚴肅，指著鏡頭裡的遊衍繼續說，“如果遇到什麼問題，第一時間聯系我，知道嗎？”
“肯定的，不找哥哥我能找誰呀。”
看著弟弟依賴自己的樣子，遊志內心深處的自責止不住的往上湧，他錯開視線，不再看向鏡頭，嘴裡卻調笑著，“就你嘴甜。”
視頻電話一掛斷，外賣就到瞭，時間剛剛好。
但遊衍卻沒瞭胃口，他跟自己解釋，一定是餓過頭。
莫妮卡訂的餛飩面和雞肉串，是遊衍最近常訂的特色小吃，打開雞肉串的食品袋，炸串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遊衍聞起來卻隻覺得油膩。
重新系上雞肉串的袋子，打開味道不那麼大的餛飩面，將湯汁倒進去，拆開筷子正準備簡單拌一下，掉出幾個裝調味料的小袋子，才想起來沒加辣椒、醋之類的調味。
遊衍撿起裝辣椒油的小袋子，隨手撕瞭一下，塑料袋子僅是微微變形，他不怎麼耐煩，全力一撕……
“操！”
辣椒油在遊衍臉上噴出一幅紅橙交織的明艷畫卷，傍晚的黃昏一定是看出瞭他的留戀，自作主張染瞭他一臉。
遊衍從餐椅上彈起來，隻睜一隻眼，匆忙往洗手間跑。
剛才一滴辣椒油崩進他眼裡，右眼開始火辣灼燒，眼淚迅速糊瞭一臉。
用涼水沖瞭半天，右眼依舊熱騰騰的。遊衍用濕毛巾冷敷右眼，左眼看向洗手池上方鏡子裡的人。
頭發有意沒有剪短，劉海早已長到能遮住眼睛的長度，此刻濕答答的垂著。其中幾縷貼在額頭上，水滴順著臉頰滑落，有一滴拐到眼角處，劃過微紅的眼眶，看起來像極瞭委屈落淚的樣子。
遊衍特別配合，對著鏡頭，回憶電視劇裡的Oga角色，做瞭個委屈的表情。
他電視劇看得不多，主要是在辦公室不好明目張膽看電視劇，遊衍都看小說這種文字版的，比較不容易被發現。
電視劇裡的Oga角色，遊衍想來想去，也就記住瞭一位，也就經常以那位為參考對象，開始他的表演。
而那個角色是一位天怒人怨，被網友罵上熱搜第一的白蓮花。
遊衍對著鏡子，就著臉上的水珠，用白毛巾做道具，凹瞭半天造型，覺得自己是個平平無奇的表演小天才。
印象裡Oga的神態和動作，他模仿的惟妙惟肖，除瞭不如那名演員一般，擁有收放自如的眼淚。
從有記憶以來，遊衍就沒哭過。
小時候被小朋友們追著罵妖孽沒哭，分化後經歷殘酷的精神力訓練沒哭，被蟲子砍斷半條手臂沒哭，甚至連父母戰死沙場都沒哭。
哭泣對Alpha來說是恥辱，遊衍明明從不落淚，在上一世卻被罵作冷血的戰爭機器。
想罵人，隨便哪一個特質拎出來，都能找到黑點。
針對該特質的黑點，結合一點現實，發揮九十九點想象，就能編排出來一百分的長文。
再配上影像，剪輯出好幾段以分鐘計位的短視頻，發佈到網上，就能讓網友興致勃勃開啟追劇模式。
追完時長不到半小時的短視頻合集，就自以為瞭解事情真相，有點學識的大呼窮兵黷武，糙一些的直接一長串臟話問候遊衍全傢。
最初遊衍無辜、困惑、迷茫甚至痛苦。
他竭盡全力對抗蟲子，難道不是在保護普通人不受戰力強大的蟲子侵襲嗎？
就算他出的力氣無法衡量，但功勞絕對是毋庸置疑的最高，為什麼還要被他保護的人冷嘲熱諷？
後來，遊衍軍銜在積累的戰功下迅速攀升，擁有簽批自衛軍費用支出的權利後，才明白被罵窮兵黷武的原因。
再後來，遊衍開始整頓自衛軍開支，這些聲音也跟著慢慢消失。
遊衍曾以為是縮減開支的決策被百姓認可，實際隻是百姓被捂住瞭嘴巴，在心裡給恨遊衍的理由再添上一條——仗勢橫行。
就算被天下人誤解，也沒讓遊衍落過眼淚。
今天他卻被吳承宇嚇哭瞭，明明對方隻是看向他，見他襯衫殘破，好心給他披瞭件衣服。
即使是不受控的生理性淚水，也不至於哭到不能自已。
遊衍將濕毛巾甩在水池裡，沒想到水池裡早已積滿瞭水，他力氣太大，濕毛巾砸出瞭大石頭的效果，崩瞭他一臉水。
遊衍徒手抹瞭把臉，慢慢擡頭——
鏡中人方才楚楚可憐的神態隻是一張面具，眼下強勢到壓倒一切的氣場，才是他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