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立馬縮回從褡褳中掏錢的手,把手一搖,說,我不買瞭。
見中年男子轉過身揚長而去,鄺廣部簡直氣腫瞭,他小聲嘀咕:我談成的生意被人一攪和,就黃瞭。他瞪一眼退回藥店的吳道德,隻好把水缸扛在肩上緩步離開。
吳道德望著鄺廣部漸行漸遠的背影,得意地獰笑著。
這時,那棵櫟樹的影子在西斜而乏力的陽光照耀下慢慢地變淡,繼而消失。
這天早晨,陽光照耀下的西街傅傢老屋仿佛塗上瞭一抹暖色。
錢萬貫已在灶屋裡熬熟一鍋稀飯,添上一碗,還帶上一個饅頭送至置於堂屋的八仙桌上。正坐在旁邊的傅母,花白的頭發從額頭上垂下來,遮住瞭她的臉,她沒有註意到錢萬貫走過來,隻顧持梳一把把地梳頭。
老人傢,請吃早餐。已來到傅母一側的錢萬貫很禮貌地開口提醒。
傅母轉過頭看著他,直點頭。
錢萬貫返回灶屋,吃瞭一會兒同樣以稀飯和饅頭為內容的早餐。便來到堂屋,一看傅母也已吃過,正抬手摸著綰在頭頂像拳頭一樣的發髻。
這時,傅母見錢萬貫收拾她吃過瞭早餐的碗筷就要去清洗,她忽然做個手勢示意錢萬貫止步。繼而問道,萬貫,你看我頭上的發髻綰得好不好?
錢萬貫一看傅母頭上的發髻還挽得挺利索的,便誇獎道,老人傢,非常好。還微笑著問,老人傢,把頭發弄得這麼漂亮是要到哪兒去?
傅母“嗯”一聲,並沒有回答具體到哪兒去。
錢萬貫說,老人傢,你隻說到哪兒去,我洗瞭碗筷,就帶你去。
傅母的臉上掛著一絲慈祥的笑意。她說,不用你帶,我自己去。正欲動身,錢萬貫說,那怎麼行?你這麼大年紀瞭。
傅母說,你不必擔心,我到柴房裡去。
錢萬貫弄不明白,就看著傅母到柴房裡去到底幹什麼。
傅母緩步走出堂屋,徑直進入柴房。隻見她朝西墻佛龕上的一尊佛像拜瞭幾拜,口裡連聲誦念阿彌陀佛!……
錢萬貫放低嗓音嘆道,哦!老奶奶今天把自己的頭發梳得光溜溜的,還綰上漂亮的發髻,原來是要禮佛呀!好!
這會兒,他麻利到灶屋裡去洗瞭碗筷,就來到柴房和傅母一起禮佛念佛。
四年後的一天早晨,越來越健旺的傅母洗漱後,突然對錢萬貫說,我要走瞭,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昨晚示現在我的夢中,告訴我今天午時我就可以往生瞭。
錢萬貫拊掌贊道,那太好瞭。又合掌念道,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弟子錢萬貫多年來與老人傢共修不怠,總算如願瞭。我要將常念西方三聖的功德全部回向給老人傢,恭祝老人傢喜登聖岸,脫離苦海,往生凈土,花開見佛!
那天,錢萬貫匆匆趕到西街雜貨鋪門口,定睛一看,櫃臺裡有一個他不認識的蓄著長辮子的男青年,正和站在櫃臺外的一個顧客做一筆買賣。錢萬貫等候著,又見男青年把算盤噼哩叭啦扒幾下,之後說出售貨價錢:4吊錢。
顧客取貨剛走,錢萬貫就伸手輕叩櫃臺,發出“得得”的響聲,以引起男青年的註意。
已註意到瞭的男青年看著他,熱情地問,想買點什麼?
錢萬貫朝琳瑯滿目的貨架上瀏覽,目光停留在一堆裝滿瞭檀香的貨架上。
男青年又問,想買檀香嗎?要多少?
錢萬貫說:你取一捆下來。
男青年便從貨架上取一捆檀香朝櫃臺上一放,沒有扒算盤,隻抬手在算盤橋欄上輕輕一撥,算珠上現出的數字是15。
錢萬貫問,這個雜貨鋪還是傅春蘭傢的嗎?
男青年微微一笑,答道,當然是,他是我的內人。
錢萬貫講,哦!這麼說,你就是他的丈夫?
男青年輕輕點頭,把垂到胸前的發辮抓起來朝背後一甩,眼珠子一挪,重復著講,你要買這捆檀香嗎?15吊錢。
錢萬貫說,你把檀香放在這裡。我想先見一見你的內人,我有話跟她說。
男青年說,她在房內養胎,不方便出來,有什麼事,跟我說是一樣的。
錢萬貫講,關於她奶奶的事,能讓她出來最好讓她出來。
男青年“哦”瞭一聲,便走到雜貨鋪裡邊的門檻處,朝內大喊,傅春蘭,出來瞭一下,有人找。
片刻,一個大肚子女人從裡面走出來,雖然她好像發胖瞭,長變形瞭似的,錢萬貫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傅春蘭。
傅春蘭也看見他瞭,就客氣地說,錢叔,每天多虧你照顧我年邁的奶奶。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錢萬貫作吉祥答,是惠風把我吹來的。好吧!不說別的,今日就說你奶奶的事。
傅春蘭敏感地問,我奶奶有什麼事?
錢萬貫望一眼男青年,欲言又止。
傅春蘭說,錢叔,有什麼說什麼,不礙事的。還伸手朝男青年一指,接道,他是我丈夫胡估元,包括你,我們都是一傢人。
錢萬貫說,那我就直言瞭。你奶奶這幾年跟我一起念佛,虔誠修行,感動瞭西方三聖。由於你奶奶世壽將盡,昨晚西方三聖托夢給她,今天中午將踩著蓮花雲來迎接她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那可是殊勝無比哦!
傅春蘭說,錢叔的意思是說,我奶奶今天中午就要走?
點一點頭的錢萬貫望著傅春蘭挺著的大肚子反問,你方便去嗎?
傅春蘭說,照說我這個樣子是不能去的,但是我顧不得那麼多瞭,不管是什麼樣子我都要去送我奶奶一程。
錢萬貫說,你去瞭跟你奶奶助念佛號,不但對你奶奶有莫大的好處,還對你自己和你懷著未出世的寶貝孩子有莫大的好處。
傅春蘭說,我一定去。又望一眼丈夫講,胡佑元,你也去,去幫就要往生的奶奶助念佛號。
胡佑元說,那我隻有把鋪面的門鎖好,跟你一起去。
錢萬貫望一眼傅春蘭講,把櫃臺上的檀香帶上。
傅春蘭則望一眼胡佑元囑道,把櫃臺上的檀香帶上。
胡佑元看著錢萬貫莞爾一笑,拿起櫃臺上的一捆檀香走出鋪面關門、上鎖,攙扶著大肚子的傅春蘭一起出發。
這天黃昏,鄺廣部傢宅冷冷清清。
鄺廣部的妻子麥媛見三個孩子早餐、中餐都沒有大米飯吃,自己也餓得夠嗆。她便將前些天挖來的觀音土做湯元吃,暫且充饑。但是三個孩子因以前吃過,由於難以下口,都不願意吃,也就幹脆不吃。
老大、老二、老三,由於都是小孩子,最小的4歲,最大的8歲,可以說都不懂事,便都圍著她做媽媽的吵著要吃大米飯。
麥媛目光裡充滿期望。她說,別吵、別吵。你們的爹今天把一口大水缸扛到中夥鋪街上賣錢,等會兒他會用賣水缸的錢在糧店糴米回傢,今晚就有幹飯吃瞭。
鄺洪跳起來歡叫,好哇!
鄺山一笑臉上就現出酒窩。他說,媽,今晚有幹飯,我要吃一大碗。
鄺花拉著麥媛的手,小腦袋一歪,天真地講,媽,我還要喝一碗米湯。大米煮飯有米湯。
麥媛說,隻要你們的爹今晚帶米回來瞭,你們的要求都能夠達到。
可是太陽快落山瞭,還不見鄺廣部回來,孩子們不時伸長脖子朝外看,還是不見鄺廣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