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黃昏時分,金黃的夕陽落在湖面上、泛起一層層粼粼波光,楊廣身穿一襲常服,手中提著一支紫竹釣竿,悠閑自得的坐在衛王府湖邊水榭旁邊的藤椅之上,整個人透著一種懶懶洋洋的休閑氣息。

花木掩映的草地上,不時傳出稚子一陣陣歡聲笑語。卻是楊昊、楊明、楊昌正在和楊廣的孫子楊倓、楊侗玩耍;楊廣的女兒清河公主楊飛鴻到瞭這兒,儼然成瞭孩子王,與自己的堂弟、侄兒一起玩得十分高興。

而在水榭一旁的亭子之中,蕭穎和柳如眉、裴淑英等人正與蕭皇後蕭昭儀(蕭嬪)有說有笑的準備晚膳。

楊集的小妾們對於皇帝和皇後的來訪早已習以為常;一開始,她們面對帝後時還有些忐忑不安,可是楊集凱旋歸來以後,大隋帝後時不時帶著孫兒跑來王府蹭飯;久而久之,她們也就習慣成自然瞭。

“很多年沒有下廚瞭,偶爾動手一下,感覺真好。”蕭皇後將一大盤魚膾放到桌子上,忽然有感而發:“皇宮太過冷清,隻有森嚴規矩、無一絲人情味;即便是世明夫婦、世朏夫婦也視我們為君,而不是父母,更不要說皇族其他各府瞭。也隻有你們這邊最具煙火氣、最是讓人舒暢。現在休要說孩子們喜歡、盼著來。便是我們這些大人也是流連忘返、不忍離開。”

這話不太好接,蕭穎避重就輕的說道:“其實普通人傢也是如此,當普通人傢的孩子長大,他們與父母漸行漸遠,沒有什麼話題可談。昊兒、明兒、昊兒他們現在還小、比較黏人,等他們長大瞭,一樣像世明、世朏那樣與父母疏遠、無話可談。所以我有時候既希望孩子們快點長大,早已成為棟梁之材,可有時卻又希望他們成長得晚一些,以免日後交談之時,隻有母子之禮、而無親情。不過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父母又管得瞭那麼多?唯一的期望就是孩子們有出息。”

聽瞭此話,蕭皇後有些驚訝的看著蕭穎,說道:“想不到妹妹竟是這般豁達?”

“阿娘和文會都這樣,我也是深受影響。更何況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我不豁達又能如何?”蕭穎笑著說道:“我覺得以後適時糾正即可,這樣既不惹人生厭、不傷情分,又容易讓孩子們接受。若是過度幹涉,孩子們不高興、不自在,自己也不舒服,這又何必呢?”

“這倒也是!”蕭皇後深以為然。

就在她們說話之時,楊集終於送完所有前來探病的人,披著夕陽來到楊廣身邊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斟瞭一杯,一口就喝幹,接著又來瞭一杯。

楊廣見他連飲三杯,很是好笑的說道:“將人都送走瞭?”

“送走瞭!”楊集說道:“費瞭好大功夫,才讓大傢相信我沒病。”

楊廣哈哈大笑:“許多人都視你為瘟神,我都想不到你竟然還有這等好人緣。”

“不是我有人緣,而是宰相、尚書令有人緣。”楊集深有感觸的說道:“人們喜歡用門可羅雀來形容某戶人傢門庭冷落、賓客稀少。以前的大興城王府別說是雀瞭,便是一條‘野狗’誤入府前,也是走得飛快。若是你下道旨意,拿下下宰相、尚書令之職,門口的人定然避而遠之。”

“捧高踩低即便在一個傢族、一個小傢庭也是難以免俗,更何況是競爭激烈的官場?而且人總是攀高向上、向高處好處奔、向往更好的生活,所以那些尚無官職的預備官員,想從你這裡謀取官職;有官職的,也想讓你提一提,好讓他們進更一步。關鍵是你自己心裡要有一桿秤,不要在迷失自我就行瞭。”楊廣停頓瞭一下,又說道:“對你,我是放心得很,伱不像一些人;一些人驟登高位,然後在萬眾追捧中慢慢迷失瞭本心,變成瞭人傢手中的利刃。”

“比如說呢?”楊集拿起一支魚桿上餌,“嘟”的一聲把魚鉤投入湖中,

楊廣見到魚都跑光瞭,他不禁瞪瞭楊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比如說我,我就是你的利刃。”

楊集振振有辭的說道:“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人人都想利用、人人在利用的利刃,誰要是利用好瞭,便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節省一兩代人的時間;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再說瞭,我何時拿你把這把利刃攻城掠過過?”

楊廣樂瞭,瞥著楊集道:“你一離開我的視線,就到處惹事,然後給你扔下一堆爛攤子。這些,我都沒有冤枉你衛王吧?”

“確實沒有冤枉,不過為族中子弟收拾爛攤子,向來是傢主的責任。更何況我做的事利國利民,你應當欣慰才對。”楊集很是理所當然說瞭一句,接著又道:“其實我很多時候都不想把事情鬧大、更想適可而止;可事情大得連我想收斂都難,你說我又能如何?對瞭,嫂嫂與你都說瞭吧?”

楊廣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反問道:“說什麼?”

“整合皇族產業、詔告天下!”楊集說道。

“說瞭!”楊廣點瞭點頭,道:“此法不錯,明早我便安排下去。”

“那我就放心瞭。”楊集松瞭口氣,說道:“此事務必要快,拖不得。”

“嗯!”楊廣應瞭一聲,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哎呀,魚兒上鉤瞭……”恰在此時,楊集興奮的大叫起來,他手上那根魚桿的魚漂嗖地一沉,魚線緊跟著一繃,然後楊集釣上瞭一條活蹦亂跳的水蛇。

“哈哈,哈哈哈!”楊廣差點笑死。

楊集得意洋洋的說道:“隻要能吃,那都一樣。況且黃鱔比魚好吃,又不用投魚苗,我這回可賺大瞭。”

“賺什麼?你這所謂的‘黃鱔’好像專門吃小魚和魚苗吧?”楊廣邊笑邊說。

楊集卻是說道:“消滅瞭它,等於挽救無數魚苗、小魚,最後還是賺。”

“……”楊廣頓時無言以對,雖然這是釣魚、不是釣蛇,可是從功利的角度上說,楊集的歪理卻半點錯誤都沒有。

“你吃過嗎?敢吃嗎?”楊集問道。

“別說是蛇瞭,便是牧草、雜草、樹葉我都吃過。”迎著楊集充滿不信的目光,楊廣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不過這是事實。”

“我還是並州大總管之時,我大隋有一次北討突厥,當時我是大總管、長孫晟是行軍副總管。他熟悉突厥民俗風情、知道人馬均需飲用泉水,便在所有泉水河流投毒,突厥士兵和牲畜飲水以後,全部被毒死。緊接而來的便是一場瘟疫,我們見勢不妙,嚇得殺光瞭所有俘虜牲畜、扔下所有糧食輜重,一路逃回五原郡大利縣。逃命的路上,我們吃的就是牧草、雜草、樹葉。”

楊集恍然道:“若不是你親口說出來,我還以為你們是從容而退。”

“從容個鬼啊?那完全就是拼命的逃命。”憶及往昔“一潰千裡”的逃命景象,楊廣猶有懼色的說道:“那場瘟疫令方圓千裡變成瞭一片死亡絕域、死亡禁地,數年時間無人敢踏足。幸好我們逃得快,否則的話,包括我在內的數萬大軍一個都活不下來。然而竟然有人告我畏戰潛逃、無功而返;阿耶明知不是這回事,可是人人都這麼說,他也隻好不賞不罰瞭,長孫晟倒是被加封為上開府儀同三司。”

定下心神,楊廣十分的嚴肅的叮囑楊集:“瘟疫那東西不分敵我、摸不著、看不見、治不瞭,著實是可怕之極。以後你再上戰場,千萬要及時處理屍體,千萬別給瘟疫滋生的機會。若是己方將士不幸染上,更不能心慈手軟;若是有半點婦人之仁,絕對害死整支大軍。”

“我會的!”楊集聞言點頭,他也知道瘟疫一旦滋生,便會迅速向四面八方擴散而去。如果是發生在戰場之上,縱然軍中有再多的隨軍醫者、有再多的藥物,也救治不及,最終必將席卷全軍,全部病死。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發生之初,行壯士斷腕之手段。

“我好不容易有點偷懶的時間,咱們就別說這些嚴肅話題啦!”楊廣伸瞭個懶腰,說道:“很久沒有吃稀奇古怪的食物瞭,要不你整幾樣出來?”

楊集失笑:“草和樹葉吃不吃?”

“你做,我就吃!”楊廣往藤椅靠背一靠,懶懶散散的說道:“不瞞你說,那次大逃亡途中,我餓得半死,吃草也覺得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後來專程讓人弄來雜草和樹葉給我吃,可無論是生、煎、煮、炒,還是一鍋燉,卻始終都吃不出當初那種美妙感覺瞭。仔細想想,真是、真是……”

“真是”瞭個半天,楊廣死活都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形容詞,他索性向楊集問:“真是什麼來著……?”

楊集笑著說道:“真是犯賤、真是不宜好!”

“對對對,說得太對瞭。”楊廣聽得連連點頭,笑著說道:“像我倆這種喜歡折騰的人,就是犯賤不宜好!”

楊集臉都黑瞭:“與我何幹?”

楊廣說道:“你那麼愛折騰,不是犯賤不宜好,又是什麼?”

“還不是因為你?還不是因為想要讓大隋更好?”楊集懶得理他瞭,又上瞭餌,開始釣蛇。

享受難得假期的楊廣也沒有理會楊集,要死不知的看著前方,忽然雙眼一亮,隻見三隻巨大的雄鷹飛向湖面,它們迅速的抓走兩條大魚,立刻劃破長空,消失在遠方。

他坐正身子,激動的說道:“你養的?”

“是啊,怎麼瞭?”楊集不解的看著楊集。

“此情此景,當賦詩。”楊廣說道:“你來一首!”

“詩的氣勢氣魄太大。”楊集向楊廣說道:“我要是來上一首,你可別砍我!”

“阿耶連寫反詩的賀若弼都置若罔聞、懶得理會;我作為隋二世,要是連這點心胸都沒有,還當什麼皇帝?”楊廣搖瞭搖頭,說道:“盡管來。”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楊集所吟誦的長短句可謂是氣吞河嶽、氣勢磅礴,令楊廣聽得胸中豪氣幹雲、感慨萬端!

過瞭一會兒,楊廣豎指而贊:“僅隻這幾句,一股王者氣魄就撲面而來,我特別喜歡這句‘問蒼茫大地,隋主沉浮’。”

楊集:“……”

他以前其實也喜歡比較華麗的詩篇,可漸漸的,就愛上瞭樸實無華,卻霸氣絕綸的詩,比如說《梅嶺三章》。不懂事的青少年時期,根本就欣賞不來瞭,甚至還愚蠢的認為沒有一絲文采,然而飽經世事之後,卻覺得遠比那些誇張的詩詞更有魅力和魄力。

尤其經歷過屍山火海的現在,楊集與陳帥的心境似乎有瞭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的共鳴,同時也喜歡陳帥所寫的“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來來來,喝一杯。”楊廣此刻心神激蕩,他反客主為的執著酒壺,斟瞭兩杯殷紅的葡萄美酒。

楊集這幾天在酒桌上,被大小老婆收拾得實在是太慘瞭,聞到酒味都怕。一看是葡萄酒,終是松瞭口氣。

這酒,楊集覺得他能喝,覺得自己的酒量又行瞭。

他與楊廣碰瞭一下,將杯中酒喝下瞭一大口,仔細回味瞭一下,感覺很是一般,別說是和魏征釀造出來的比瞭,便是比普通釀酒師的“作品”也是有所不如。

他目光看向楊廣,見其露出期待之色,心下一陣瞭然,又想到蕭穎說過楊廣夫婦打算去澠池“樓盤”種菜,於是好奇問道:“我記得宮中有很多葡萄架,這酒不會是你用宮中葡萄所釀的吧?”

“不愧酒國聖人,竟然喝一口就品瞭出來。”楊廣訕訕一笑:“宮中葡萄去年長勢極好,我們吃不完,又不能拿來送人。閑來無事,於是我們將葡萄采來釀酒。我們自己覺得還行,不過此乃生平首次,心中著實是沒有底氣、更不好拿去送人,今天還是首次拿來給你們嘗,你覺得如何?”

楊集很是坦然的說道:“老實說,這酒的口感很差、不宜送人。不過品相倒是比很多高明的釀酒師都好。”

一聽楊集如是說,楊廣將自己面前的酒杯端起,細細品瞭一下,有些失落的道:“確實不行。 ”

“據我所知,葡萄酒很嬌氣,無論是封存、還是過濾,都很講究氣溫、濕氣。若是條件不滿足,釀造出來的酒就不好。多試幾次,肯定會變好。”楊集本來想把魏征說出來,可他也明白自己一旦說瞭魏征,老魏極可能變得一個釀酒師;索性便敷衍瞭事。

“說得也對!”楊廣心情好瞭許多,不過他卻倔強的說道:“胡人的葡萄酒令人趨之若鶩,許多達官貴人寧可花大價錢買西域的葡萄酒,也不願品我大隋的葡萄酒一口,好像我大隋就低人一等似的。我就不信我大隋不如胡人,今年我一定要釀造出令胡人也望塵莫及的好酒。我就不信胡人釀得好,我大隋卻不行。”

這話,楊集愛聽。

不如人就得認;認瞭,就要學習並超越之。如果明知不如人,卻非要認為自己很瞭不起,那才是要命之事。

“晚膳已經差不多好瞭,你們說完瞭沒有?”蕭皇後和蕭穎走瞭過去,她們姐妹見他們兄弟竟爾喝上瞭,頓感無語。

“說完瞭!”楊集說道:“不過我釣今天一下魚鉤,立馬就釣到一條‘黃鱔’,今天必須把黃鱔當主食來用。”

蕭穎上前看瞭看魚簍,發現所謂的黃鱔又是一條水蛇,長嘆道:“阿英今天釣瞭很多‘黃鱔’,正在砂鍋裡燉著呢,哪怕不吃其他的食物,也夠我們吃飽。”

楊廣聞言,不禁噴笑出聲。

他本以為楊集已經夠倒黴的瞭,想不到衛王府還有一個更倒黴的。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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