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像平常那樣,說著和年紀不大相稱,而且極其欠揍的話語,反倒打消瞭些張三心底的疑惑。
張三轉身離開,決定還是先處理好開醫館的事,一直住破廟確實不是長久之計。
王小二見師父一走,神情靜默瞭下來。
不知怎麼的,雖然早做瞭決定,但眼下他又開始質疑起自己的決定。
又有什麼好瞞的呢?
大不瞭和師父說清楚,報仇的事情,自己想親自來不就好瞭嗎?
我到底為什麼要隱瞞?
搖搖頭。
想不明白。
但能察覺到的是,自己內心另有一份恐懼,一份淡淡的恐懼。
我恐懼把事情在師父面前揭開。
隻是看著手裡的劍,王小二並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開始又一輪的劍招演練,現在體內有瞭一股師父的內力做保障,暫時不必害怕自己的內力突然失控。
······
······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但王小二的表現,又不是特別奇怪。
小孩子親眼見瞭生離死別,有瞭成長,更加勤奮的練功,總歸是件好事情,總比天天想著當悍匪和泡妞強。
但他說話,又似乎有點刻意,刻意的讓我去想醫館的事,轉移我的註意力。
如果是我多心瞭,王小二不是刻意,那應該是件好事,走江湖,哪有不見生死的,習慣有人死,習慣有人哭,是江湖人遲早要會的本事。
但如果我沒有多心,那麼王小二的刻意,就顯得有些像是要隱瞞什麼。
嗯。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可這樣更麻煩,王小二要是想瞞,那麼就算自己直接去問,想必也是沒有意義的,甚至問出來的,也可能是思考過後的假話,張三頓時有點後悔前天晚上沒和王小二一道回去。
不過關於白芳那方面,張三倒是沒有想太多,絕癥又不是兒戲,難道還有人能在生死之間反復橫跳不成?
除非白芳也練瞭那本真假不知的仙術。
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看來如果有問題,應該出在明清或者白小玉身上。
想想也是,那種場景和女人的影響下,王小二很容易智力歸零·····這麼說來,別是直接和人傢私定終生瞭吧?!
除此之外,張三還做瞭大量腦補,但苦於沒有其他細節或者證據來佐證,因此也隻能是腦補瞭。
也罷,先不想王小二到底有沒有瞞我什麼瞭。
雨後的林間頗為涼爽,放下腦海裡的雜念,張三覺得似乎身子都變得輕快多瞭。
但轉念一想,輕快感來的快,去的也快。
因為想起那場雨夜,張三又想到瞭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白芳死瞭。
她寫的信雖然暫時騙過瞭王小二,但終究也要到頭,離王小二知道真相的日子,隻怕已經可以預見。
到時候又怎麼辦呢?
張三停瞭腳步。
陽光因為有樹木的遮擋,被分割成一束又一束,卻沒有哪一束落在張三的身上。
一股涼意,不請自來。
要說張三沒想過,那肯定是假的,雖然他曾經和白芳說過,最後要王小二自己選,報仇還是不報仇,都是他的自由。
可是,事情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在這個問題上,其實稍微再多動動腦筋,就能明白,如果王小二選擇瞭報仇,並且說實在的,他做出這個選擇的可能性也確實較大,那麼當他做瞭選擇之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
其實,張三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有一天,王小二求自己幫他報仇,他該怎麼做?
或許,那會是一個陰暗的晚上。
燭火搖曳,星光暗淡。
小孩跪在身前,給自己磕頭,他那時候或許會淚流滿面,也或許可能偽裝堅強,他懇求著自己,為他復仇,期盼的等著自己的回答。
那時,自己該給他什麼樣的回應?
甚至說,王小二不求自己,單單就是跟自己說,他已經知道一切瞭,自己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回應?
難道要撂一句‘你自己的仇,自己報’這樣的話嗎?
在林間小路上,張三越走越慢。
宋嚴世和宋天行,還都姓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他們一個身後有黑天門這樣,坐擁當今武林第一高手秋藏刃的黑道組織,一個更是自己本身就代表一個巨大的官僚派系,權柄大到連鎮南軍都可以隨意調動。
不得不說,強大,真的是一個相對應的概念。
你獵殺瞭兩三頭強壯的野狼,不代表你還能獵殺比狼強上十倍的老虎,更何況這頭老虎還是一隻百獸王,手下野獸無數,且狡猾萬端。
強弱,是相對的。
半年前死過一次的張三,更深刻的明白死亡的可怕後,如果王小二真的懇求自己,那自己會不會答應?
“·····”
張三停瞭腳步,陷入思考。
林間的微風都停瞭下來,好似再配合他的思索一般。
良久的沉默後,張三輕聲自語:“不知道啊,一半,一半吧。”
張三對自己的認知,其實一直都是很清楚的。
寧願什麼都不做,我也不要犯錯,我貪生,所以怕死。
但有時候,他又發現自己會做一些很愚蠢的事情,甚至事後想起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
所以關於王小二求自己幫他報仇那樣的情景,張三對自己的猜測是一半一半,可能會答應,也可能不會答應。
聽起來這是一句廢話。
但是,作為一個慮敗先,慮勝後,思想偏悲觀的人,張三還是仍不住的想,如果自己選擇瞭不答應的那一半,那麼······
這場師徒,是不是,就到頭瞭呢?
想到這,一絲莫名的恐懼湧上心頭。
不知怎麼的。
張三下意識摸瞭摸自己的腹部。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就被那小兔崽子捅瞭一刀。
當時自己就想過,該不會行走江湖二十多年都沒出事,反而被這臭小子弄死瞭吧?
仔細想想,自己當初曾在師父的墓前說過,王小二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可現在想來,或許自己錯瞭,這世間有兩片相似的葉子,卻何來兩片一樣的葉子?
拿武功來打比方。
自己對正派的武功,有著得天獨厚的天賦,這一門格外擅長自保的武功,似乎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王小二呢。
即便已經撞上瞭南墻,可他還是對星海派劍法,那種勇猛激進的武學,有著滿滿的期待和興趣。
想到這,張三發覺自己終於明白瞭一件事情。
原來,相處瞭這麼久以後,兩年間,住著一樣的地方,吃著一樣的飯,甚至學的還是同一派的武功,但直到今天,我才猛然驚醒。
我和那個孩子,其實是不一樣的人嗎?
山林很大,腳下有很多落葉,張三低頭看著其中兩片,那麼的相似,卻並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