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瞭,烏雲已散。
今天早上很涼快,許是昨夜一場大雨的關系。
城門口很早又聚起瞭一眾來來往往的人,就像過往的每一日那樣。
一個老農正推車進城賣菜,不料車一拐角,看到一個穿黑衣的小孩,蹲在城墻的一側,這讓老農有些好奇。
不過他好奇的並不是這個男孩,畢竟天若城這麼大,小孩隨處可見,讓他覺得好奇的是,這個男孩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每一根頭發都沾在一起,像是被昨夜的那場大雨淋瞭,臉色潮紅,看著像是發燒瞭。
可是,小孩的手裡又明明有一把傘,一把看上去很新的傘。
明明有傘,卻被雨淋瞭嗎?
“孩子,怎麼瞭這是?”老農也是好心人,眼看這小孩獨自蹲在那,渾身濕透,便起瞭些惻隱之心。
小孩抬起頭,好似在老人的這一聲呼喚中,終於回過神來。
“我···我要出城,昨夜太晚瞭,沒來得及。”
“你怎麼弄的這麼一身水?淋雨瞭?你臉色也挺紅的,該不是病瞭吧?”
王小二這才註意到,自己渾身上下濕透瞭,怔怔的說道:“嗯,昨夜淋瞭雨。”
“那你這傘·····”
“傘?”王小二眉頭微皺,低頭一看,想起回來之前,師父是把傘給瞭自己的。
“你肯定是第一次進城吧,你是哪個村還是哪個鎮的?知道回去的路嗎?”老農顯然把小孩當成第一次進城後迷路的鄉下孩子。
王小二站起身說:“我知道回去的路,謝謝爺爺,我先走瞭。”
“孩子你一個人嗎?這外面可挺亂的,你要走,記得走官道。”
“謝謝。”王小二轉過身去。
老農顯然還是不放心,畢竟這孩子神情恍惚,臉色又不好,便追問道:“小孩,你傢人呢?一個人進的城嗎?要是不行,你等一等,我把菜賣完瞭,送你回去。”
王小二的腳步停瞭下來。
我傢人呢?
是啊。
我的傢人呢?
想著,王小二走的更快瞭,沒一會,就消失在瞭老農的眼簾中,沒入瞭出城的人群裡。
·····
·····
張三昨夜右眼皮一直在跳。
隻是他有些忘記那句俗話是怎麼說著?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還是右眼跳財,左眼跳災來著?
忘記瞭。
不過袖子裡的幾袋銀錢和一張百氏錢莊的五百兩銀票,怎麼看,都是跳財的跡象。
開醫館的錢肯定是夠瞭的,之後應該不用再睡破廟,弄一份戶籍的辦法,自己也已經想到瞭,總體來說,日子還是朝著好的方向在發展的。
山道上,從早上一直等到正午,張三才看到王小二的身影慢悠悠的走瞭過來。
“你怎麼去瞭那麼······嗯?”
一路走來,城外平原烈陽灼熱,身上的衣服幹瞭不少,但仍然透著水漬的衣裳,微濕的頭發,以及不太好的臉色,還是讓張三一眼看出瞭端倪。
“你這是怎麼瞭?淋雨瞭?傘不是給你瞭嗎?”張三問道。
王小二抬起頭,看向師父,不知怎麼的,覺得那張隱藏在易容裝之下的真容,很是陌生。
陌生到,自己好像認不出師父是師父瞭。
張三見王小二不說話,伸手摸瞭摸他的額頭,眉頭頓時皺起,然後給王小二一把脈,罵道:“你這小子昨晚幹什麼瞭?說!”
王小二對著師父,許久才說出一句話:“白姨她···死瞭,明府靈堂已經擺上瞭。”
張三沉默一陣,但並不意外,她的死以一個醫者的眼光來看,本來就是必然的結局。
“小玉哭的好傷心,好傷心······”王小二徐徐說來。
張三道:“那她有沒有說······”
話到一半,張三就意識到自己問錯話瞭,畢竟是他自己親眼所見,一個瀕死昏迷的人,怎麼可能還會醒過來說話?那種狀態下,說是隻等著斷氣的那一刻,也不為過。
師徒兩個沉默瞭些許,不過先回過神來的張三還是問道:“那你這一身又是怎麼瞭?”
王小二說:“我?昨晚到城門的時候,門已經關瞭,我在那等到瞭天亮,忘記打開傘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著小玉那麼難過,我自己也變得好難過,就好像我娘也···不在瞭似的。”
女人果然影響穩健,王小二明明腦子不錯,可每次一遇到那個白小玉,智力就好像打瞭三折,這不,下雨連開傘都不知道瞭。
不過這話聽來,張三隱隱覺得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幾句,沒準這小子要是突然想要回鄉找娘可怎麼辦?
於是張三便罵道:“臭小子有這麼說自己娘的嗎?呸呸呸,你娘好著呢,你再跟我學幾年本事,等有瞭人階上段的功力,也算是有些獨自行走江湖的本錢瞭,到時回去見你娘,你我都有個交代,拜師的錢我可不是白收的。”
王小二低下頭,說:“嗯,小二知道瞭。”
張三沒看見王小二低眉時的神情,所以沒多在意,轉身說:“你現在體溫很高,發燒風寒雖然不是什麼大病,但還得治啊,那座廟裡還有點藥,先回去。”
王小二抬起頭,正要往前走。
隻是看著眼前那個男人的背影,王小二心底又升起瞭那種感覺。
陌生。
好陌生啊·····
師父你到底是誰啊?
娘也一樣,你又是誰啊?
他們和記憶中原本那麼熟悉,那麼親切的模樣,突然就有瞭分別,充滿瞭陌生感。
王小二低聲自語:“你們為什麼要騙我?”
這時,另外一個男子的身影閃過腦海。
那是一個眼角有疤的中年男子,他說:你晨時說,母親夜間偷偷在耳邊說對不起,那麼請問,你經常聽見,或者見到這樣的事情嗎?
王小二猛的驚醒。
原來,母親早已說過抱歉。
我明白瞭。
終於明白瞭那個潔癖大叔的意思。
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
王小二無神的跟著師父走在山道上,路通往小天鎮。
張三的耳邊少瞭王小二平時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意外的有些不習慣,同時心底也起瞭些疑心。
我們正派的內功,以綿厚見長,王小二練瞭也兩年瞭,平時生龍活虎,然後今天一場雨就病瞭?
奇怪。
張三正準備回過頭去,問問王小二,卻不料聽到‘咚’的一聲,回頭隻看見王小二已經昏倒在瞭山道上。
“小二?!”
張三連忙將王小二扶起,伸手搭脈,又碰瞭碰王小二的額頭,暗念:怎麼會這樣?剛剛體溫沒這麼高,心跳也沒這麼快的,不好,畢竟隻是小孩子,身體還沒長成,就算有內功也受不住的,不行,得趕緊回去。
想罷,張三背起王小二輕功一展,消失在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