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八章 師徒之緣

洞裡煞氣重,濕氣也很重,不打著燈籠幾乎照不著路,霞煙羅上也很快沾染一層黏液,從四周肉壁上,更是不斷有黏液滴滴答答的流淌下來,好像連綿的春雨一樣。一股味的春雨……

啊,所以叫影‘蓑’麼。有理有據耶……

鄭澤天舉著皮燈籠,觀察著光線照射出的景象,隻見面前蠕動的肉墻更是層層疊疊,一陣陣抽搐,時不時生發出肉芽腫塊囊腫之類的東西來,仿佛在不斷進化演變,改變著隧道前後的佈局,隻在原地停一會兒,很快就認不清周圍的景象瞭。

他想瞭想,又把燈籠籠罩在影蓑底下,手持雷珠,凝聚道力,把三十六顆雷珠籠罩在閃爍的電光之中,舉起來照明。卻見面前的肉墻,居然莫名生出許多條岔路來,肉壁上更是裂開一個個粉紅的縫隙和裂口,仿佛什麼隱藏的密道,呼喚你鉆進去似的。

幻術生成的歧路麼,看來隻有燈籠照到的才是正道。

鄭澤天在車站第一眼看到時,就知道這機車,大概是巨子不知從哪個世界抓來的魔神,卻也沒想到他居然還在魔物的腸道裡,佈置這種詭異的陣法。

不錯,確實是陣法,而且是會定時變化路徑的上等迷宮,假如沒有基礎的陣圖,不知陣基的排佈,又沒有高深的算學和過硬的命數,可以及時自救,又或者沒有通關的法寶,和鎮守之人來引領帶路的話,想必誤入此陣者,遲早要在這腸胃中被煞氣耗盡道息,給黏液包容消化的吧?

不過,既然是作為運送旅客的貨車來用的,這魔物應該也不能隨隨便便得吃人,或者吃‘鬼’的……

鄭澤天想瞭想,用雷光照著,走到一處岔道裂隙前,然後換持皮燈籠在手,把燈光一照,果然發現這裡的肉質和別處的不同,摸起來比較幹燥,而且隻有薄薄得一層膜,不需怎麼用力即能撕開來。

鄭澤天撩起天青霞煙羅,挽起袖子,試著把手插入那縫隙中摸索瞭一下。

裡頭也有空間,內壁也不再是黏湖的血肉,而是類似幹燥血痂和肋骨的腔室。

恩,應該是給‘鬼’準備的車廂。

鄭澤天註意到被他撕裂的血口,開始有乳白色的泡沫和濃漿滲透出來,便抽回手,看到裂縫很快自己愈合起來,形成一道紅白相間的網口,不止把出口密封住瞭,而且裡頭的內腔也開始滲液,如同琥珀一般,透明的黃綠色的汁液從血口縫隙間滲出來,明顯是把裡頭的內墻填滿瞭,鼓鼓囊囊得,不像那些柔軟的液泡膿包,而是很快固化,形成一個硬塊似腫大的囊腫。

看來這些幻術生出的‘歧路’,還有陷阱捕捉的功能,大概上車的‘鬼’,都是這麼封印在車廂裡,免得它們失控瞭跑出去吃人。

……

當然,也可能不是跑‘出去’吃人。

鄭澤天舉起燈籠,照著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腸道裡,陷在肉墻裡的一個個一塊塊的鼓包囊腫。

這個佈置,不就是車廂走道的一側的包間麼……那搞不好,其實人字的乘客也……唉,再也不想來坐火車瞭……

鄭澤天嘆瞭口氣,提著燈籠,順著光線照到的肉回廊向前走。

反正路就一條麼,不管是師父,師祖,鐵道鎮守,還是其他什麼東西,隻要上瞭車,終歸能遇到的。

這樣謹慎偵查著往前,走瞭大約有半炷香的時間,鄭澤天聽到影梭說,

‘前方到站,李傢莊,前方到站,李傢莊,請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

鄭澤天感覺到一陣顛簸,差點跌倒,仿佛是在急速爬行中的巨獸一個急剎車停瞭下來。

已經到站瞭?那豈不是……

這時從對面腸道的拐彎處,燈光亮瞭起來。

是鎮守?還是其他東西?

鄭澤天立刻把燈籠收在影蓑底下,扭頭撞破一道肉縫躲入空腔之中,屏住呼吸藏在血痂的夾層裡,感覺天青霞煙羅都帖在臉上,冰涼涼,黏湖湖的。

隨著燈光照近,縫隙也逐漸縫合,黃綠色的汁液滲透出來沒入側腔,但還好這些汁液並不能滲過天青霞煙羅,鄭澤天側著臉,通過縫合起來的薄薄的膜層看向外頭。

舉著燈籠的人影在前,先後有五道披著影蓑的黑影,從他身邊一膜之隔的**穿過。

李傢莊根本不在五子峰的正常停站序列裡,到站下車的,顯然都是特意‘混進來’的東西。反正不是‘人’就對瞭。

鄭澤天謹慎得等瞭等,但是卻並沒有感覺到列車再開動,也沒有聽到影蓑的提醒。就仿佛時間禁止瞭,又似乎這列車已然到站瞭似的。

不過計算時間,那些人應該下站瞭才對。

於是他撕開血痂,從肉縫裡擠瞭出去,回到肉回廊裡,舉起燈籠照照身後,想瞭想,去李傢莊找巨子的東西,大概不是一個築基小孩兒可以應付的,於是他還是依舊向前,向著對方的來路找去。

很快他就找到瞭鐵道鎮守的帽子……和頭骨蓋……

鄭澤天瞧瞭瞧,這鎮守明明也算是個化形的元嬰大妖,能看守鐵道大概也有一點點本事,而且有‘墨’字的令牌,應該是得瞭墨山真傳的弟子瞭。可是看起來她似乎都沒來得及化形變身,直接被人幹掉瞭。

鄭澤天又舉著燈籠,往前照著走瞭兩步。

好吧,從現場看,應該是正面遇到,被一拳打碎瞭,殘肢斷臂,衣服碎片到處都是,鮮血淋漓的,好多肉片內臟都已經被回廊吸收瞭,不過那身鐵道鎮守的古怪制服大概是材料不同,碎片都還留著,看得出當時現場的慘烈。

鄭澤天沒有停留,而是舉著燈籠,繼續往前。

然後他看到一隻死去的麒麟。

長著深藍色鱗片,雪白的鬃毛,和銀角的雷麒麟,不過麒麟角被掰掉大半,四蹄也被折斷生撕,眼珠子被插爛瞭,開膛破腹,胸腔一個大洞,心臟和內丹都被掏走瞭,從口鼻和巨大的裂創處,蘊含雷力的水銀色的靈血,滾滾流出,在回廊裡積起一汪血潭。

和那個被一擊秒殺的鎮守不一樣,看的出來對方折磨瞭這麒麟很久,哪怕麒麟這樣的聖獸生命力夠強,大概也支撐不住這樣的折磨,早已經氣絕瞭。

鄭澤天默默得看看麒麟,又舉起燈籠,看到一旁落在地上的影蓑,蓑衣上貼著張‘人’字的車票。

鄭澤天蹲下來,摸摸麒麟的臉,“……師父。”

已經涼透瞭,神魂也不在,有藥也沒得救瞭。

然後燈籠忽地熄滅瞭。

在光影躍動的瞬間,鄭澤天看到有道影子出現在自己身後。

於是就在這個瞬間,鄭澤天將全身道息爆發,積發出全身道息,經脈都被過載的雷霆刺得生疼,以至於皮肉都給道力蒸熟,紅彤彤得散發出一股子湖味。

而在這樣的刺激之下,鄭澤天把手中的太上三十六神曩雷火纛,一瞬間點亮瞭三顆雷珠,六道雷印,一甩手便向身後影子打去。

然後他就死瞭。

一隻手從影子中伸出來,雷光閃爍的雷珠打在那隻手上,連袖子都沒打碎,就被護體的罡氣彈開瞭,簡直像拂塵給那隻手撣灰似的。

那隻手也一點都不客氣,一把探過來,五指抓破天青霞煙羅,一把插入鄭澤天的頭顱,像捏碎個葡萄似的,把道子的腦袋抓碎瞭。

於是他就死瞭。

……

……

……

再然後鄭澤天睜開瞭眼。

他看到自己坐在一望無際的漆黑曠野上,一件紫色的道袍人立在自己的面前,帶著期待的聲線道,

“怎麼樣?”

鄭澤天呆若木雞,愣瞭半天,“什麼怎麼樣?”

那空空蕩蕩的道袍,就像公雞扇翅膀似的拍打著袖子,

“老子的道果啊,你嘗瞭覺得怎麼樣?吊吧!”

死去的記憶突然湧上頭來,鄭澤天有一陣子沒說話,伸出手摸摸自己的頭頂,被一抓從頭頂插入顱腦,捏得骨腔都爆裂開,眼球直濺飛出去的感覺還歷歷在目,整個頭蓋骨都在隱隱幻痛似的……

“……我沒死?”

“恩?死?莫非!”

道袍一愣,呼啦一下飛上來,往鄭澤天周身一裹,牽著鄭澤天的雙手摸瞭摸頭,然後飛身而走,在曠野上跳起舞來,

“哇哈哈!哇哈哈!成功瞭成功瞭哇哈哈!想不到竟然真的成功瞭!老子的大道居然第一次就成瞭!哇哈哈!澤天澤天!真是上上之卦啊哇哈哈哈哈哈!”

鄭澤天望著那怪模怪樣,手舞足蹈的道衣,隱約之間,一個瘋狂的猜想湧上心頭,以至於曾經堂堂一教之祖,還有啥沒見過的轉世仙人,都汗流浹背,渾身冰涼,心道臥槽這還真沒見過。

“你,你到底做瞭什麼!”

“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道友不是親眼見證瞭嗎!”

紫色的道衣停止瞭舞蹈,哈哈哈大笑著轉瞭不知多少圈

“此即為!太煞!虛星天!時空回朔大道!穿越必備!至高無敵!回檔**!

!吊吧!”

鄭澤天無法理解,更無法相信。

“……不,不可能……剛才這,時空,不!這莫非是幻術?還是說某種高深的算學?”

但算學和幻術,撐死瞭也隻能看到一抹靈光,怎麼也不可能推演得那麼久遠,那麼逼真的……

“哼哼哼哈哈哈,道友不信啊,哼哼哈哈哈!沒事沒事,找你來試初號機,可不就是為瞭驗證此道麼!

放心放心,讀檔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就會習慣的,來來來,再給你一個,存個檔吧。”

道袍把袖子一卷,又取出個深紫色的蘋果遞過來。

鄭澤天瞪著那蘋果,一下子躥起來,仿佛見瞭鬼。

而道衣可不由他躲,直接湊上來,把蘋果塞到道子手裡。

“桀桀桀,道友可不要錯過在我這存檔的機會哦,我這一道還在內測階段,一個檔大概隻能用一次的。而且目前還不知道有沒有使用次數限制,對道體元神又有何種隱患,雖然目前看起來,以道友的元神還能頂得住,但還是需要試驗很多次的,總歸你就把每一條命都當作最後一次來玩好瞭。”

鄭澤天怔怔盯著手裡的蘋果,不由咽瞭口唾沫。

“嗯?你不會是怕瞭吧?怎麼怎麼!堂堂羅祖!區區一道殺劫都過不去,還能死個兩次三次的嗎?不會吧不會吧!不過也是哦,道友死的是有點快哦,才一個白天就死瞭,我還以為第一個檔起碼得到你隕身之劫才觸發呢!

當然啦,也不能怪你,從死前回響看,擊殺你的那傢夥起碼是魔神將一級的,以築基期的實力,確實很難對付呢,呵呵呵呵!能不能行啊道友?要不要我在不影響遊戲性的前提下,適當得給你開點掛啊?”

不知是被‘羅祖’還是‘呵呵’還是‘不會吧不會吧’還是‘行不行啊道友’給刺激瞭,鄭澤天一時竟恢復瞭平靜,冷眼瞅瞅那袍子,啃瞭口蘋果。

“原來如此,巨子悟出的這時空回朔之法,可是要死時才能觸發,你也沒親身試驗過,所以才特地接引我入道……我說咱們也不怎麼熟,怎麼有這種好事落到我頭上……”

那道衣上來勾肩搭背,拍著鄭澤天肩膀道,

“道友不要鉆牛角尖嘛,我存讀檔**天下無敵,這麼逆天的外掛,才配得上道友這種逆天的人才,逆天的資質嘛!不要妄自菲薄哦

當然,也不需我多言,此道有多麼逆天吧!

我估算著,此道太過逆天,泄露出去,必要遭天打雷噼,萬劫加身,隕身死難,搞不好還要形神俱滅的咧!指不定道友上來第一天就遭此大劫,多少也是開掛開太狠招惹的呢!

總之萬事小心起見,你還是自己註意點,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不該改的命不要亂改,要改也不要露出馬腳來。

當然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夥,居然懟臉懟到我李傢莊來瞭!這些年我莊裡值錢的傢當老多瞭,打碎瞭花花草草我都心疼耶!尤其還殺我墨山弟子!真是叔可忍嫂耶不可忍啊!我不斬它們頭一百遍難消我心頭隻恨啊!放心!我一定會罩著你的!”

鄭澤天皺皺眉頭,眼前不由回想

“巨子現在騰得出手來對付那些鬼嗎?”

道袍聳聳肩,

“我現在哪裡來的‘手’,而且都給你開瞭這麼吊的掛瞭,你可不就是我的‘手’嘍?

放心放心,在我的地盤上,區區幾個魔神將,翻不起大浪的,附耳過來,我教你兩個作弊碼。隨隨便便搞定它們瞭。”

鄭澤天皺眉,“什麼?作弊……”

但不等他再問,道衣已經悉悉索索說瞭一陣說完瞭,然後拍拍鄭澤天的肩膀,

“好瞭,有此兩招足以應付瞭,萬一翻瞭車……大不瞭你再回個檔嘍。

好!去讓它們見識見識,我道的厲害吧!”

然後道袍大袖一揮。

狂風大作,鄭澤天睜開眼,

他發現自己回到瞭青霆峰,峰頂的尊天魔道場中。

龍身人首的尊天魔,雷師豐隆正在神壇上安睡,一如往常。

“第一次拜月就能臨淵入夢麼,不愧是道種……”

鄭澤天扭過頭,隻見宋大有打著黑紙傘,戴著圓片墨鏡,一瘸一拐得走到身邊,關切得問,

“澤天啊,怎麼樣,去瞭雷澤瞭嗎?有沒有見到雷師?”

鄭澤天望著他,

“我好像,夢到一隻麒麟。”

“真噠!”

宋大有一聽,一張老臉笑得好像菊花綻放,

“我觀的就是雷麟啊!太好瞭,咱們果然有師徒之緣!好好好!我青霆宗後繼有人啊!”

師徒之緣啊。

上一世有師徒之緣的,一個都救不瞭。

希望這輩子,結局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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